“李家?”向澄正用手揉着因持锤而酸痛的肩周,闻言动作一滞,“绣衣卫当真如此定论?消息确凿无误?”
思竹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艾锤,手法娴熟地替她松解肩颈,见她脸色疑惑,楞道:“官署已经张榜公示,李氏父子不必等到秋后,不日便要斩首示众。”
“那李家父子也已认罪?”向澄眉头紧锁。
“听宫里的内侍宫女私下议论,那父子俩倒是现在还只说绣衣卫罗织罪名,屈打成招。”思竹利落答话,又迟疑,“不过也是常情,罪犯哪个不是到了生死关头,还拼命喊冤,妄图减轻罪责呢?”
向澄趴在榻上,将手中的密报摊开抚平,仍觉得有所疏漏:“抱枳今日派人送来的消息,已查明长宁县确实有大肆砍伐竹子之事。说是所伐竹子皆用于制作投壶竹矢,销往各地……”
念桃看了密报蹙着眉,拼命回想:“可奴婢在行宫侍奉时,从未听过有人玩竹制投壶啊,回了安都在建军侯老夫人寿宴时才第一次见。”
思竹也道:“抱枳特让医馆众人留意安都城内各府女眷闲谈,也曾让钱庄、食肆的庸保私下上心探查,也俱说从未购置此物……”
向澄微微颔首,换了个方向趴下,方便思竹替她按摩:“虽说不可仅凭一隅论断全局,但管中窥豹,已足见被砍伐的竹林和制成投壶之矢的竹矢,数目相差甚远,其中定有蹊跷”
长宁县的竹林中定藏有猫腻。
可眼下她们势单力薄,在安都城都尚未完全站稳脚跟,更别说探查远在蜀地的长宁县内情。
更棘手的是,如今李氏父子的罪名已定,绣衣卫与廷尉府所呈,皆字字有案可查。可不是她这个苦主说关节未明,存疑之处犹存,便可轻易再审再查的。
念桃不知她心中愁绪,双手清脆一拍,貌若天真顽童,笑道:“殿下,此案定论还有处绝妙之处!”
“那调李家部曲刺杀殿下的匈奴女已经伏法,据她口供,已此番行刺皆因记恨赵夫人当年砍了老单于的脑袋!如此一来,朝中那些旧臣,总不该再将和亲匈奴之事挂在嘴上了吧?”
思竹斥责她倒因为果,一派胡言:“如此,竟然还要殿下感谢她不成?”
向澄也刚想反驳,依照皇帝心意,也绝不会将她送往匈奴和亲。但她转念一想,颇有些豁然开朗之意——
她早已明晓皇帝决断如此,但朝中迂腐胆怯之人仍不识时务,贪生怕死,偏要在和亲之事上死缠烂打,不是高呼“民亦劳止,汔可小息”,便是端出“选将练兵,天下称武,是为下策”,惹得龙颜大怒。
此事一发,那些旧腐昏翁偃旗息鼓,对于皇帝来说也算值得称快的喜事一桩。
也许这也算探查的一个方向。
向澄透过朦胧的绢帛看向窗外,此刻不过申时,天却阴得仿佛随时滴出水来,连日的雨使人心情也低落无助。
念桃取了艾绒,又多点了几盏灯烛,才觉得室内堪堪亮堂了些许。
向澄心中也愈发清明,侧头吩咐:“思竹,传令抱枳去查查绣衣卫指挥使顾渚此人,越细越好……”又想到绣衣卫的手段,她补充道,“尽力而为,万不可以身涉险!”
“喏!”思竹行礼应声。
顾渚,顾渚……
向澄默念这个名字,想着他刻意地提醒她竹矢之事的情景,又想他奉给皇帝的案综,和二人短暂交集,她陷入深思。
“嘶——哎呦!”
向澄捏着密报的手倏然收紧,肩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几乎从塌上弹起,她神回现实,嗷嗷叫嚷:“轻点!嘶!”
思竹替她按揉肩膀手劲未减。向澄不吃力,不顾公主威严,痛的连连哀嚎。
思竹骨节抵着她酸胀的肌肉来回碾动,木着脸劝她:“殿下,这需得用足劲儿了才能把淤堵的穴位揉开。”话音未落,她掌根突然发力,直碾得向澄一声闷哼。
念桃在一边愁的皱起一张包子脸,却只是攥着帕子连连点头,时不时发出感同身受的“嘶嘶嘶”。
“本宫便是铁打的,这几日拉弓射箭也要磨出窟窿眼儿了!”向澄痛得五官错位,还不忘怒视墙上挂着的雕花小弓,大喊道,“早知如此,本宫便不练那劳什子箭法了!如此酷刑,可不比戚昭质禁足挨斥轻上半分!”
前几日她去告戚昭质言行无状、蔑视皇族之罪时,顺便禀了皇帝带了几个武婢入宫。
这几日小雨不断,她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习箭,饶是如此,还是累得浑身酸痛。
念桃踮脚给她扇风,没听出气话,倒是信以为真,认真开解她:“殿下何必与那跋扈的戚娘子相提?安都城内可没听过哪家有殿下这般待人和善又亲切大方的女娘呢!”她嗤笑一声,同仇敌忾,“话说回来,奴婢更未曾听过,哪家有戚家娘子那般遭过圣上斥责还被罚了十杖的惹祸娘子!”
说来也巧,那戚昭质仗着大巫地位不凡,便对皇室多有编排,皇帝震怒自然不曾允诺让天玑阁巫医为她疗伤。待向澄哪间只接女客的医馆半夜被人敲响,女巫夜中赴约,才发现竟是给戚家娘子看屁股伤去了!
此事报到向澄耳中,可乐得她多喝了一碗补汤!
念桃犹有不忿,在建军侯侯府她不便随侍,只听殿下受了气,待殿下去告了御状,方才知殿下受了这般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