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沾了一表八千里的远亲。两家生了龃龉,已多年不曾来往。”抱枳这些日子的情报也不是白打听的,对答如流,“那沈氏女家中本是蜀地商户,靠走南闯北贩卖蜀锦为生。后沈氏女嫁入李家,托了李典客的福做了皇商,才得以在安都站稳脚跟。”
“蜀地……”
“如此看来,沈家人也算有情有义。”向澄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毕竟,李家所犯之错,大了说是通敌叛国,小了也是谋害皇嗣,抄家灭族都不为过。皇帝盛怒之下,往日与李府连枝同气的人家各个避之不及,倒是一直被人唾骂追名逐利的商贾还愿伸出援手。
念桃急得眼眶都红了,道:“他们倒是有情有意了,可殿下,我们接下来又该从何查起呢?”
“不急。”向澄安抚她,“你这急躁脾性怎么还没半分长进?依我看,我看你日后还是仍跟着常媪学习吧。”
“求殿下网开一面。”念桃苦着脸,哀求道:“奴婢如今每日既要要随常媪重学宫中礼仪规矩,还要教长信宫宫女做补汤。不能日日在殿下身边侍奉,自然心急如焚。”
“别急,谜底就在谜面上。”向澄听她这幽怨之言,也不生气,取了块儿糕点堵住他的嘴,“官府发卖犯官家眷为罪奴。本就是乘机再赚一笔的念头。”她这做买卖的再赚,也比不过皇帝这无本买卖。
“不说别的单老夫人一人便值五千两白银。阖府上下两百来口人,这是一笔多大的账?”她笑了,“哪怕他沈家是巨贾皇商,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拿的出来。更别说提前订下,这上下打点的银两必定也耗资不菲。”
沈家究竟何处得来这般巨资?
“抱枳去查,这商贾沈家与车群将军府究竟有无来往。”向澄吩咐,“思竹套车,多猜无意,咱们去会会这李家!”
雨幕中,车轮碾过已有五寸高积水漫溢的方砖,溅起半丈高的水花。
向澄掀起车帘,看这眼前逼仄的农家小院,黄土夯实的院墙坑洼不平,门上还隐隐有着发霉青斑:“此处便是李府众人如今暂居之地?”
“回少女君,正是。”抱枳也是第一次来,她仰头看小院上还未来得及挂上牌匾的门楣,心中疑惑,这般狭小拥挤的院子,莫说二百余人了,连住上十余户大概都显得拥挤。
不等她多想,向澄由念桃搀扶着先下了马车。
她一手扶住将要被风掀翻的伞骨:“叫门!”
走进李家,潮湿的腐木味便混着青苔的泥土气扑面而来,几株已经枯败的芭蕉在风声中发出被暴雨捶打的哀嚎。
门外传来窸窣响动,数十个婢女婆子挤挤挨挨,你推我搡,衣裙被雨水溅湿,兴致犹然不减。
一个婆子窃语道:“这般鄙陋之地,莫说夫人们未曾见过,我这老婆子呀,也没见过!”李家倒了,李家这些夫人女娘在她们心中的威严好像也跟着塌了,几个胆大的甚至蹲在门边上看主家的热闹。
话顺着风吹进向澄耳边,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涌起了些许感同身受的凄凉——赵夫人去后,常媪不知替她打发了多少怀着二心、嘲笑同情她的宫女内侍。
向澄趟过雨水,走进堂内。
屋内昏暗,但没有点灯,李家老夫人发丝齐整,穿着件半旧的粗布衣裳,拄着榆木杖抬头挺胸站在堂内。
她身边满是面容惊恐的李府女眷,众人相互扶持着站在连套齐整桌椅都找不出的宅子里。
这是向澄第一次见到李家老夫人。
只一眼,便觉得亲切。她好像忽然间就明白了,最疼爱她的太后为何不惜触怒圣颜也要要替李家女眷陈情。再看堂内众人,即便太后允了她们和离归家,可一人不少,连着已经和离的沈氏也在。
向澄心中震动,先道:“老夫人安好。”
“罪妇拜见忘忧公主!”老夫人撇了手杖,颤颤巍巍下拜,脊背仍笔直如松,“罪妇未能管教好子孙,酿成大祸,伤及殿下,罪妇万事也难赎罪!”
诸女眷也随老夫人跪地下拜,连最小的女童也礼数齐全地随着长辈们行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生死皆是君恩。
向澄这位苦主冷眼看着,她们的眸中内疚与仓皇交织,可唯独没有恨意。
向澄心知,不必再问,李家家风清正,这间满地污秽的小院,怕是比学子辈出的青山学堂更见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