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暖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医疗检查单。"进行性神经退行性疾病"、"预后不良"、"预计生存期6-12个月",这些字眼像刀一样割着她的心。
"许寒,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支离破碎。
许寒转身,看到她手中的纸张,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困惑,最后变成恍然大悟的懊恼。"天啊,程暖,那不是我的。"
"什么?"程暖眨掉眼中的泪水,纸张在她手中沙沙作响。
许寒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检查单。"这是我朋友的,他上周来工作室落在这里的。"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着患者信息栏,"看,名字是王立群,年龄45岁,哪一点像我?"
程暖瞪大眼睛,确实,除了疾病名称,其他信息都与许寒不符。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书架。"那...那你抽屉里的药..."
"普通的胃药而已。"许寒无奈地笑了,"我有慢性胃炎,医生让我定期复查。"他走到抽屉前,拿出完整的药瓶,标签上清楚地写着"奥美拉唑"。
程暖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她滑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过去几分钟里,她以为自己要失去他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如此真实。
"嘿,嘿..."许寒跪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脸,"你以为我要死了?"他的拇指擦过她的泪水,眼神温柔得令人心碎。
程暖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许寒的表情变得复杂,既有心疼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所以你刚才的反应...是因为..."
"因为我爱你,你这个傻瓜!"程暖抽泣着说,"我以为我们只剩下几个月时间了!"
许寒的瞳孔微微扩大,随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这个吻比他们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热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压抑已久的情感。当两人分开时,程暖发现许寒的眼眶也红了。
"我也爱你,"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而且我很健康,可以爱你很久很久。"
程暖破涕为笑,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推开他:"等等,那你为什么不再演奏了?为什么手会抖?"
许寒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舞台恐惧症。十八岁那年在一场重要演出中失误后,我就再也不能在公开场合演奏了。"他伸出右手,手指微微颤抖,"紧张时就会这样。"
"那调音师的工作..."
"让我能继续接触钢琴,又不必面对观众。"许寒苦笑道,"讽刺的是,我能听出别人琴声中最细微的问题,却解决不了自己的。"
程暖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我们会解决它的,一起。"
许寒看着她,眼中的爱意如此明显,让程暖的心跳加速。"你知道吗,"他说,"刚才你以为我要死了时说的话,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美的话。"
"那你就好好活着,我还会说更多。"程暖吻了吻他的手指。
那天晚上,程暖留在了工作室。他们挤在那张窄小的沙发上,许寒的手臂环绕着她,两人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所以,"程暖在黑暗中开口,"你那位朋友...王先生?他怎么样了?"
许寒沉默了一会儿。"不太好。这种病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程暖转身面对他,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我们能帮他什么吗?"
"音乐。"许寒轻声说,"他说想听我弹琴,在他还听得见的时候。"
程暖想起那把瓜达尼尼小提琴。"用那把琴,我们一起为他演奏。"
许寒收紧手臂,将她拉近。"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之一。"
"之一?还有其他原因?"
"你的琴技,你的固执,你发现医疗报告时那个心碎的表情..."许寒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有你现在这个好奇的样子。"
程暖轻轻捶了他一下,然后依偎进他的怀抱。这一夜,没有死亡的阴影,只有无尽的可能。
三个月后,程暖和许寒在医院病房里为那位王先生举办了一场私人音乐会。许寒弹奏钢琴,程暖使用那把瓜达尼尼小提琴,演奏了许寒重新编曲的《离别前奏曲》——现在它改名为《希望前奏曲》。
王先生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聆听,嘴角挂着微笑。演奏结束后,他握住许寒的手:"谢谢你,许寒。这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离开医院时,许寒的手没有颤抖。
又过了两个月,在程暖的鼓励下,许寒同意在一个小型音乐沙龙里表演。台下只有二十多位观众,但当许寒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他仍然紧张得脸色发白。程暖站在舞台侧面,对他做了个深呼吸的口型。
许寒闭上眼睛,开始演奏。起初的几个音符有些生涩,但随着音乐流淌,他找回了那种久违的感觉——不是完美的技术,而是纯粹的表达。当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地消散时,掌声响起。许寒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向程暖,她正用力鼓掌,眼中闪着泪光。
那天晚上,他们在工作室庆祝,许寒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红酒。
"敬音乐,"他举起酒杯,"和让它变得更有意义的人。"
程暖碰了碰他的杯子,"敬我的钢琴诗人。"
许寒笑了,那个笑容如此明亮,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着他的阴霾。"你知道吗,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组成一个二重奏组合,小提琴和钢琴。"
程暖睁大眼睛:"你会愿意公开演出?"
"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许寒抿了一口酒,"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的第一场正式演出,要演奏《暖》的完整版。"
程暖的脸红了,那是许寒以她命名创作的曲子。"那得先把它完成。"
"已经在做了。"许寒走向钢琴,弹了几个音符,"这里,我想加入一段小提琴独奏,像这样..."
程暖拿起琴,加入他的即兴创作。音乐在工作室里流淌,仿佛有形的喜悦。
一年后,"暖寒二重奏"的首场音乐会在城市音乐厅举行。海报上是他们背靠背的照片,程暖持琴,许寒坐在钢琴前,两人都穿着简约的黑色演出服。门票在开售一周内就售罄。
演出当晚,程暖在后台紧张地踱步。许寒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温暖而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准备好了吗,搭档?"他问。
程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他们一起走上舞台,掌声如雷。许寒先坐到钢琴前,程暖站在他身旁。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程暖知道,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演奏开始,首先是德彪西的《月光》改编曲,然后是舒伯特的《阿佩乔尼奏鸣曲》。中场休息后,压轴的是他们共同完成的《暖》——一首为小提琴和钢琴而作的二重奏,时长二十五分钟,充满对话般的乐句和交织的旋律。
当音乐进行到最后一个乐章时,程暖的小提琴奏出那个高亢的E6音,持续四拍,随后许寒的钢琴如潮水般涌入。这是他们共同创作的部分,象征着黑暗过后的黎明。演奏结束时,观众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谢幕后,程暖和许寒在后台拥抱。许寒的额头抵着她的,轻声说:"我们做到了。"
这只是他们众多演出中的第一场,但永远是最特别的一场。
五年后,程暖和许寒搬进了郊区一栋带琴房的房子。许寒不再做调音师,而是专注于作曲和演出;程暖成为音乐学院的教师,同时定期举办独奏会。他们的二重奏组合每年都会进行小型巡演,最受欢迎的曲目永远是《暖》。
一个周末的早晨,程暖感冒了,躺在沙发上擤鼻涕。许寒坐在钢琴前,即兴创作了一首《感冒变奏曲》,夸张地模仿她打喷嚏的声音。程暖气得抓起抱枕扔他,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才对,"许寒走到她身边,吻了吻她发红的鼻尖,"笑声比任何药都有效。"
程暖捏了捏他的手臂,现在已经能摸到健康的肌肉线条,不再是当初那种令人担忧的消瘦。"你知道吗,"她鼻音浓重地说,"有时候我还会做那个噩梦。"
"哪个?"
"梦见那张检查单是真的,你..."她的声音低下去。
许寒将她搂进怀里。"但那不是真的。我就在这里,健康得能活到九十岁,然后变成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钢琴家。"
程暖笑着把脸埋进他的肩膀。"我会变成一个耳背的老太婆小提琴手,整天嫌你弹得太大声。"
"完美。"许寒吻了吻她的头发。
又过了两年,他们在音乐学校任教,许寒特别擅长指导那些有舞台恐惧的学生,程暖则培养出了一个青少年小提琴比赛的冠军。放学后,他们常常在空教室里即兴合奏,音符穿过走廊,吸引路过的学生驻足聆听。
一个春天的傍晚,他们坐在家里的阳台上,程暖的小提琴搁在膝头,许寒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旋律。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我在想,"程暖突然说,"也许我们应该录一张完整的专辑。"
许寒点点头:"早该这么做了。就录我们常演的那套曲目,再加上新编的几首。"
"然后呢?"
"然后..."许寒思考了一下,"也许我们可以买一栋带花园的房子,种些玫瑰,再养只猫。"
程暖笑了:"听起来像退休计划。"
"不,是生活计划。"许寒握住她的手,"我们有太多时间了,可以慢慢来。"
程暖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微风吹过,带来远处丁香花的香气。她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当她误以为即将失去他的时刻。而现在,他们拥有的是无数个这样的黄昏,无数首未写的曲子,无数个共同的明天。
"对了,"许寒突然说,"如果我们将来有个女儿,你觉得'Melody'这个名字怎么样?"
程暖抬起头,假装严肃地皱眉:"太俗气了。而且万一她讨厌音乐呢?"
"那就叫'Claire',简单明了。"
"如果是男孩呢?"
"'Aaron',像阿伦·科普兰。"
程暖摇摇头:"你真是无可救药。"但她嘴角的笑意出卖了她。
许寒站起身,从屋里拿出小提琴递给她。"来吧,为我拉一曲,随便什么。"
程暖接过琴,想了想,开始演奏《暖》的主题旋律。许寒坐在她对面,闭上眼睛聆听,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暮色中时,他睁开眼睛,眼中满是爱意。
"完美。"他轻声说。
程暖放下琴,微笑着看他:"永远都是。"
音乐学院的琴房里,程暖正在指导学生小林练习□□亚夫斯基的《传奇曲》。窗外的樱花开了又谢,转眼已是他们"暖寒二重奏"首演后的第三个春天。
"手腕再放松一点,"程暖示范了一个揉弦动作,"想象你的手臂是流水,不是钢筋。"
小林点点头,再次尝试,这次音色明显温暖了许多。程暖满意地微笑,目光不经意间瞥向窗外——许寒正穿过校园的樱花道,怀里抱着一叠乐谱,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头冲琴房窗口笑了笑。
"程老师,您脸红了。"小林突然说。
程暖轻咳一声,敲了敲琴谱:"专心练习,下周检查这段。"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许寒靠在门框上等她,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猜猜我拿到了什么?"他晃了晃手中的信封,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
程暖收拾琴谱,挑眉看他:"柏林爱乐的邀请函?"
"更好。"许寒抽出一张烫金请柬,"维也纳音乐协会大厅,明年三月的档期。"
程暖的手停在半空。金色大厅,那是每个古典音乐家的梦想舞台。她接过请柬,指尖微微发抖:"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去年萨尔茨堡那场演出的录音,"许寒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被一位乐评人传到了协会艺术总监手里。"
程暖小心地抚平请柬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仿佛对待一件珍宝:"我们要演什么?"
"《暖》的全新版,"许寒走近一步,手指轻轻卷起她的一缕长发,"我加了弦乐四重奏的编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