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春。
金陵城南的松涛书院内,一树梨花正开得烂漫。花瓣随风飘落,洒在石桌上的棋盘间,也落在对弈二人的衣袍上。
"云兄,这局你又输了。"谢临执白子轻叩棋盘,凤眼中含着浅笑。他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玉佩流光,一派世家公子的矜贵气度。
云澈盯着棋局看了半晌,忽然将手中黑子一抛,大笑起来:"谢临啊谢临,你这般步步为营的棋路,倒真像你们谢家的做派——明面上温润如玉,暗地里杀机四伏。"
谢临不恼,反而为他斟了杯茶:"云兄此言差矣。我谢家世代忠良,何来杀机之说?倒是你,一个寒门子弟,偏要在这金陵城里搅动风云,就不怕..."
"怕什么?"云澈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眼中锋芒毕露,"怕你们这些世家大族联手打压?怕我一介布衣终究难登庙堂?谢临,你可知我云澈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生来就在青云之上的人,还要假惺惺说什么'寒门亦可出贵子'的漂亮话!"
春风忽地转急,吹散满树梨花。谢临望着眼前这个衣衫简朴却傲骨铮铮的少年,忽然正色道:"若我说,我真心敬重云兄的才华,愿与你同登青云,你可信我?"
云澈怔住了。他与谢临相识三月,知他是谢氏嫡子,金陵城里最耀眼的世家公子。而自己不过是北方逃荒来的寒门学子,靠着给书院抄书才能勉强糊口。这样的两个人,本该泾渭分明。
"为何?"云澈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谢临拾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轻轻一点:"因为这天下,需要云兄这样的'乱局者',也需要我这样的'守成者'。缺一不可。"
那一刻,满树梨花簌簌而落,如同命运撒下的谶言。
## 五年后·永和二十二年冬
御史台内,炭火将尽。云澈裹紧身上已经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就着最后一点火光审阅案卷。五年前那个狂傲的少年,如今已是朝中寒门官员的领袖。虽只是七品御史,却因屡次弹劾权贵而声名鹊起。
"大人,谢大人来访。"书童在门外轻声禀报。
云澈手中朱笔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片殷红。他与谢临同年金榜题名,一个入了御史台,一个进了翰林院。昔日同窗,如今一个是寒门翘楚,一个是世家代表,朝堂上针锋相对已非一日。
"请他进来。"云澈合上案卷,整了整衣冠。
谢临踏入室内时带来一阵冷风,他披着狐裘大氅,眉目如画,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云兄好雅兴,这么晚还在办公。"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多了几分朝堂历练出的沉稳。
云澈示意书童添炭,淡淡道:"谢翰林深夜造访,不会只是为了关心下官的公事吧?"
"云兄何必如此生分。"谢临解下大氅,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明日朝议,这是家父拟的科举改革方案。我想先请云兄过目。"
云澈展开竹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方案看似增加了寒门子弟的录取名额,实则设置了更多世家可操控的环节。他冷笑一声,将竹简掷于案上:"好一个'改良'!谢临,你们谢家这是要把科举变成世家的后花园吗?"
谢临不慌不忙地拾起竹简:"云兄,改革需循序渐进。若按你们寒门官员所请,骤然废除门荫制度,只怕会引起朝野动荡。"
"动荡?"云澈猛地站起,眼中燃起怒火,"这天下已经被你们这些世家把持得太久了!寒门学子苦读十年,不及你们一个姓氏值钱。谢临,当年在松涛书院你说要与我'同登青云',如今你的青云路,是要踩着多少寒门士子的脊梁?"
谢临静静看着他,忽然轻叹一声:"云兄,你变了。当年的你虽然狂傲,却懂得权衡利弊。如今怎么..."
"如今我明白了,有些事不能权衡!"云澈打断他,"明日朝堂上,我会呈上寒门官员联名的改革方案。谢临,道不同不相为谋。"
屋外风雪渐急,炭盆中最后一颗火星熄灭,室内陷入黑暗。谢临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云兄,朝堂如棋局,落子无悔。你...保重。"
## 三日后·宰相府密室
"云大人果然不负所托。"当朝宰相李淳风抚须微笑,将一杯热茶推到云澈面前,"昨日朝议,谢家父子脸色难看得紧啊。"
云澈没有碰那杯茶:"相爷答应下官的事..."
"放心,只要寒门官员支持老夫推行新政,你提出的科举改革,老夫自会助力。"李淳风眯起眼睛,"不过谢家树大根深,单靠朝堂上的争论难以撼动。云大人可有良策?"
云澈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谢临三日前秘密会见了北境使者。这是密探记录的对谈内容。"
李淳风展开信笺,眼中精光一闪:"通敌叛国?好大的罪名。云大人,你与谢临不是至交吗?"
云澈面无表情:"下官心中,唯有社稷。"
## 同日深夜·谢府书房
"公子,查清楚了。"黑衣侍卫单膝跪地,低声道,"云大人近日频繁出入宰相府,而且...与北境使者确有接触。"
谢临手中的茶盏"咔"的一声出现裂痕。他想起三日前朝议上,云澈看他的眼神——冰冷而陌生。那个曾与他同榻论道的少年,何时变成了这样?
"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谢临声音平静,却让侍卫不寒而栗,"另外,查查云澈身边那个书童的来历。"
侍卫退下后,谢临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来,是当年松涛书院里,他与云澈对弈的场景。画中梨花如雪,少年意气风发。
"云澈..."谢临指尖抚过画中人的面容,喃喃自语,"你到底想要什么?"
## 七日后·刑部大牢
云澈独自走在阴冷的地牢通道中,手中灯笼投下摇曳的光影。最里间的牢房里,谢临一袭素衣,正在地上勾画棋局。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云兄,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云澈站在铁栏外,看着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谢家公子。短短七日,谢临就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下狱,谢家势力土崩瓦解。
谢临终于抬头,眼中竟带着笑意:"就像我知道,那些所谓我与北境使者密谋的证据,是你一手策划的。"他指了指地上的棋局,"就像这盘棋,从一开始,你就布好了局。"
云澈握紧拳头:"谢临,你不该阻挠科举改革。寒门子弟的出路,不能被你们世家垄断。"
"所以你宁可投靠李淳风那个老狐狸?"谢临轻笑,"云澈,你以为他真会推行你的改革?他不过是在利用你打击世家势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