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泽兀自想得出神,直到耳边传来长失破空的声响,裳泽抬起头来,只看到天边又大雁陨落的身影。
裳泽策马向前,为魏延陵捡他射下的大雁,调转马头时却看见茂密的丛林掩映下,竟有人身着夜行衣穿梭其中,“陛下,当心!”他的喊声刚出口,林中瞄着魏延陵的箭已经离了弦。
魏延陵拔出佩剑来格挡,边挡便向着裳泽那边靠。他记得裳泽上马匆忙,没有带往常惯用的那把剑,只配着一把金吾卫统一配发的刀。
裳泽已经拔了刀握在手里,“陛下,快走!”裳泽喊完,回马护在魏延陵的身侧,一掌拍向魏延陵的马腹,马一惊,撒开四蹄向前跑去。
天刹那之间阴沉下了,像是山雨欲来似的刮起狂风,更添肃杀。火光电石之间,裳泽想起了李谨行躲闪的言辞和欲盖弥彰的行为,一下子回来过味来。
他们这几日查探京中官仓,已经有人狗急跳墙了,这样一来,赵家便算是不打自招,将问题揽了个十全十。可是素日里与他查探官仓的都是金吾卫的人,如此,大营是不能回去了,不定正有人等着瓮中捉鳖。
裳泽催马跟着魏延陵往深山里跑。金吾卫的忠诚虽无法保障,但裳泽知道季君知手下有一支两万人的禁军随时可供魏延陵差遣,只要将信号发出,一日之内必能赶到西郊猎场。
等到汗血宝马再也催不动的时候,已经到了入夜时分,身后暂时听不到追兵的声响,魏延陵抬头仔细辨认了一番,已经跑到了氓山的阴面。氓山阳面封山,围作了皇家猎场,每年只在秋猎的时候打开,阴面却是人迹罕至的密林,人走在其中极容易迷失方向。
魏延陵和裳泽下马,就着忽明忽暗的火折子寻到了一处水源,用手捧起来喝了,裳泽才有时间细看魏延陵身上的伤。他先前一直提防着身后的敌人,紧张之下一直没来得细看魏延陵一眼,如今放松下来才发现魏延陵的手臂上插着的羽箭已被他自己折断了一截,只剩下一小节木头露出肉来,看着还陷得很深。
裳泽撕了一角干净的里衣半跪下来要给魏延陵处理伤口,嘴里还自责地说着,“微臣该死,没有护住陛下。”
魏延陵咬紧的牙在裳泽拔出了羽箭后也送开来,“阿泽,我们都到这般田地了,你还要与我这般生分么?”
这次裳泽听清了,他没有说朕,他说“我”。
这天下除了他父皇母妃,还没有谁听过他自称“我”,裳泽当然是个例外。裳泽一下子想起白日那些小姐们说过的话,任何男人被称作娈童当然羞恼烦闷,但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裳泽问自己。若真是这样,江宁的那个梦里魏延陵在自己病中那温柔至极的一笑,那句似是而非的调侃又该作何解释。
“陛下是一国天子,臣愿助陛下成为一位盛世明君。这般剖心,陛下还要嫌我生分么?”
“只是这样么?”魏延陵问,诡异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答案是什么。他想起那日在皇陵,立在他身侧的少年闪着光的明眸;想起他自江宁归来带着病气的脸庞和莹白如玉的脊背,还有高耸着的蝶骨;想起刚刚奔袭的一路上,他始终护在自己身侧的身影。
桩桩件件,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魏延陵依稀记起来,幼年那些伏在母妃膝头的绵长岁月,他在夏日镇着冰的午后,他翻开母妃常读的《诗经》问母妃,为什么那男子要“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母妃温柔的回答他:“因为他想和一个女子终老一生,所以每一个求之不得的日子于他而言都是蹉跎。”
他又问母妃:“怎样的一个人,才会让他想于之终老一生?”
母妃说:“于他而言或许是‘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无日忘之’也可能是‘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母妃说完又刮刮他的鼻子,温柔地笑着说,“我的延陵未来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