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皖鸢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几乎淡去的疤痕。"周雅她们用美工刀划的?"
易绱猛地缩回手。那个雨天潮湿的气息突然涌进鼻腔——消毒水混合着铁锈味,医务室老师惊愕的表情,还有父亲接到电话后冰冷的"丢人现眼"。
"睡吧。"她生硬地结束话题,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然后是江皖鸢的叹息。"明天...你会来的对吧?"
易绱闭上眼睛。她想起书包里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车票——上周五放学后,她本该坐上前往广州的列车。母亲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还躺在手机里:"这次别再让你爸知道。"
"会。"她听见自己说。
清晨六点半,易绱被一阵窸窣声惊醒。江皖鸢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往背包里塞东西。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给她蓬松的短发镀上一层金边。
"我爸刚走。"江皖鸢注意到她醒了,递来一套叠好的衣服,"穿我的,校服太显眼。"
易绱接过衣服,触手是柔软的棉质面料。展开后发现是简单的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袖口有小小的刺绣樱桃。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穿别人的衣服。
"快点啦,"江皖鸢已经背上背包,"我买了七点二十的长途车票。"
易绱迅速换好衣服,T恤上有淡淡的桃子香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校服口袋里的东西全部转移到了牛仔裤口袋里——学生证、家门钥匙,还有那张车票。
"给。"江皖鸢在玄关处递来一个口罩,"以防万一。"
六点五十分的电梯里,易绱透过金属壁的反光看到两人并肩而立的影子。江皖鸢比她矮半个头,此刻正不安地咬着下唇,与昨晚判若两人。
"要坐多久车?"易绱打破沉默。
"一个半小时。"江皖鸢盯着电梯数字跳动,"然后走二十分钟山路。"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共享单车。江皖鸢熟练地扫码解锁,拍拍后座:"上来,我载你。"
易绱迟疑地看着那纤细的车架。"我来骑。"
"少瞧不起人,"江皖鸢已经跨上车,"初中我可是自行车社的。"
晨风拂过脸颊时,易绱不得不抓紧江皖鸢的衣角。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后颈处细小的绒毛,和随着踩踏动作若隐若现的脊椎线条。红灯时,江皖鸢突然回头:"你吃过李记的糯米鸡吗?"
易绱摇头。
"回来带你去,"江皖鸢笑起来,"我姐以前..."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转回头去用力踩下踏板。
长途汽车站人声嘈杂。江皖鸢从自动取票机取出两张票,塞给易绱一张。"最后一排,靠窗。"
易绱看着票面信息:7:20,开往南山县。票价23元。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零钱:"车费。"
江皖鸢摆摆手:"不用,我有学生卡打折。"她顿了顿,"而且...谢谢你陪我来。"
车厢里弥漫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易绱靠窗坐着,看江皖鸢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咖啡,"她拧开盖子,"自己冲的,比车上卖的好喝。"
苦涩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易绱接过杯子时,指尖碰到江皖鸢的手背,温度比咖啡更烫。
"那个..."江皖鸢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我姐走的那天,也坐的这班车。"
易绱握紧杯子。她想起母亲离家那天的场景——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响,父亲书房紧闭的门,还有自己躲在窗帘后看到的出租车尾灯。
"她是去参加物理竞赛集训,"江皖鸢继续说,"大巴在高速上被货车追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子,"十六个人,只活了三个。"
易绱突然想起物理老师办公桌上那张合影。年轻女教师站在一群学生中间,最前排那个扎马尾的女生举着奖牌笑得灿烂。"江皖宁是你姐姐?"
江皖鸢惊讶地转头:"你知道她?"
"物理竞赛史最高分保持者。"易绱轻声说,"去年省赛前,老师给我们看过她的解题笔记。"
江皖鸢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她笔记本有十二本,全在我书柜里。"她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这是她最后写的一页。"
易绱接过本子。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页脚处却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旁边写着:"给阿鸢的生日礼物藏在我床底下,别让妈发现!"
"她走的那天是我生日。"江皖鸢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礼物是一套绝版天文邮票,她知道我收集这个。"
易绱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起书包夹层里那颗巧克力,想起父亲看到奖状时短暂的笑容,想起母亲离家前夜放在她床头的那本《星空图鉴》。
"所以26分..."易绱突然明白过来。
江皖鸢苦笑:"我妈办公室抽屉里,有我的全部奥数奖状。"她转动手腕上的橡皮筋,"但没人会在意第二名。"
车窗外,景色逐渐由城市变成田野。易绱注意到江皖鸢开始频繁看表,手指不安地敲打膝盖。
"快到了?"她问。
江皖鸢点头:"下一站。"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纸袋,"待会...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易绱接过纸袋,里面是一盒崭新的彩色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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