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还以为是谁在梦里打嗝。
明桂枝掀开绯绸帘子,她犹豫,是否真如赵斐所说的做场戏。
真的有那么多人想杀她?
以至于才刚出京城,就要下毒?
再说了,便是做戏,那究竟是蒙汗药,还是穿肠毒?
是要装肚子疼,还是要睡倒下来?
内厅只有赵斐与明桂枝二人,相对而坐。
“表弟,用膳吧。” 赵斐抬高声线,似乎是说给门外的人听。
明桂枝低声问他:“是什么毒?”
“不知道?”
“那我作什么反应?”
赵斐的筷子头在醋碟沿上“嗒”地一敲,淡淡道:“见机行事。”
裹着鱼汤的热气还没散尽,他袍袖已扫过半桌席面。
粗瓷碗碰着陶瓦盘,叮铃咣啷砸出满地星子。
乳炊羊的浓汤泼在绯红帘子上,似谁家新妇哭花胭脂。
他顺势躺倒地上,佯装昏迷。
明桂枝心领神会。
她的戏来得更脆生,捂着心口往条凳上一歪,指尖掐着桌沿直打颤:“天哪,有毒!这鱼......这鱼要人命哟!”
尾音打着旋儿往舱顶钻。
舱板忽地咚咚响,像是谁在底下擂鼓。
夹杂兵器碰撞发出的 “哐哐” 声。
眨眼间,船舱门被猛地推开,船上水手蜂拥而入,将狭小的船舱挤得满满当当。
为首之人正是那老曲头,白日里堆笑的褶子脸,此刻绷得比船帆还紧。
明桂枝双手紧紧捂住肚子,身体蜷缩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她强忍着 “疼痛”,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们是谁?护卫呢?”
“明大人,得罪了。”老曲头跨步到她身前,语气不似预期的不屑、嘲讽,反倒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歉意:“你我本无怨,但我等身负使命,情非得已。”
明桂枝心中一动。
她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赵斐。
赵斐紧闭双眼,呼吸微弱,像是已然昏迷过去。
她暗叹赵斐这演技精湛,同时也清楚,此刻只能靠自己周旋。
明桂枝卷着身子,抵着一旁的樟木箱直抽抽。
她咬着牙,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老曲头的眼睛:“冤有头,债有主,我这遭是逃不掉了,但你好歹告诉我,究竟何人指使,等我做鬼也不要报错仇!”
老曲头脸皱成了咸菜干,铜哨子在指间搓得发烫。
明桂枝蜷在樟木箱旁,掐大腿根的指甲印子渗着血丝,愣是憋出满头冷汗。
“您若化作厉鬼索命......”老曲头抬脚上前,眼珠子死死盯着明桂枝,“找裕王殿下。”
他喉头滚了滚,吐出的字儿裹着鱼腥气,“裕王的阎王帖,咱可不敢不接。”
明桂枝的“哎哟”声卡在嗓子眼。
她杏核眼瞪得滚圆,活像刚起网的团头鲂。
正要张口,忽见老曲头右肩窜出截剑尖——原是赵斐的剑鞘早抵在舱板缝,剑光如银鱼出水,眨眼间咬下块带血的肉。
“嗷——!”
老曲头高声惨叫,断臂砸落舱板,血滋往四处。
明桂枝的假疼倒成了真哆嗦——那断臂正巧落在她衣角,指尖还蠕蠕微动。
赵斐踩着血沫子过来,剑尖挑起老曲头的下巴颏。
“大胆逆贼!”
伴随他这声怒喝,护卫们踩着满地鱼羹、菜肴涌进来,靴底粘的鱼鳞在琉璃灯下泛彩,犹如天兵踏着星河来擒妖。
血腥之气如重重浓雾,沉沉笼罩。
护卫们动作娴熟,如鬼魅般穿梭于一众贼人之间,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将这一众贼人像捆粽子一般,个个制得服服帖帖。
赵斐手持染血长剑,一步一步,缓缓逼近老曲头。
“毒害朝廷命官,还妄图嫁祸裕王殿下?” 他声音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你说出幕后之人,便饶你一死。”
这话裹挟着冰霜,在狭小的船舱回荡。
老曲头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落下。
他咬了咬牙,赌咒发誓起来:“天地可鉴,若非裕王指使,又岂会独独放过赵大人你?”
“胡说!”
“反正杀朝廷命官是死罪,何不干脆把你俩都杀了,死无对证,岂非更轻易?何苦大费周章,先将赵家的人迷昏,来洗脱你的嫌疑?”
赵斐怒极反笑。
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抖,剑刃上的血珠飞溅而出:“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轻轻挥剑,割断挂铜哨子的残绳,剑尖划过老曲头的脖子,留下一道半深不浅的血痕。
“说!”赵斐声线已然带上杀意。
老曲头脸色煞白如纸,身子抖如筛糠,仿佛下心神已被杀气碾碎。
他带着哭腔喊道:“我说,赵大人,我说!真正的幕后黑手是……”
赵斐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还是稍稍松开抵在对方脖子上的长剑。
就在众人都凝神细听之时,老曲头捡起掉落地上的铜哨子,猛地一仰头,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哔——哔!”
哨音尖锐刺耳,登时划破船舱内紧张的空气。
几乎是同一瞬间,“嗖、嗖、嗖” 几声,数支带火的箭从船外如流星般射了进来。
箭镞带着熊熊烈火,火势迅速蔓延。
紧接着,“轰隆、轰隆” 几声巨响,船舱各处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整艘船都剧烈摇晃起来,仿佛随时被撕成碎片。
原来,船上早被安置了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