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不是一直想拓展电商业务吗?机不可失。”
“什么代价?” 明兴波轻轻敲打那份协议,节奏像在计算什么。
“没有代价,”明桂枝凄然一笑:“是我不想留在盛矅。”
窗外,一阵风吹过。
罗汉松的枝叶沙沙响。
“盛矅虽然不是家族企业,但股东少,又不上市,实股有价无市……你不是一直找人搭线,想要入股他们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3%……”明兴波眯起眼,“不够。还有更多么?”
“我只有这3%,好歹是块敲门砖。”
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您不要的话,袁氏商贸也有兴趣……”
“我要。”明兴波伸手接过笔,动作快得像捕食的鹰,“蚊子腿也是肉。”
钢笔尖悬在签名处,他突然问:“那小子,他不知道你来找我?”
“不重要。”
她签完最后一笔,咔哒合上钢笔。
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目光落在墙上那幅被撕得只剩父亲一人的创业合照上。
“对了,我记得您喜欢吃‘老陈记’的核桃酥?”
明兴波正在看协议,闻言顿了顿:“嗯,老家的味道。”
“但您好多年没回老家……”
“我怕那些穷鬼问我借钱。”
明桂枝自嘲一笑。
她想起岑誉偏爱的那家馄饨店。
他总说“汤底有老家的味道”。
真蠢。
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岑誉也是从来不回家乡的。
这两人比亲父子还相似。
但曾经,她竟觉得他们毫不相干?
……
股权交割完成的那天,明桂枝把三样东西摆在岑誉桌上。
股权转让书、离职信,还有她的订婚戒指。
这三样东西摆在一起,像一场无声的宣战。
临走前,她最后环顾这间曾熬夜奋斗过的办公室,心里莫名的焦躁。
不够,这决裂还不够。
手机通讯录里,岑誉的名字被永久删除。
微信、邮箱、甚至游戏好友列表,所有能想到的联系方式,都被她一一抹去。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
就像随手擦掉窗上的雾气,了无痕迹。
因为竞业协议的限制,她没有选择同类企业,而是去了一家知名的MCN公司任职。
新办公桌上没有合照,没有纪念品。
只有一盆绿萝。
安静生长。
后来,她从财经新闻里得知——
明氏的注资让盛矅度过危机;
岑誉那充满野心的计划大获成功;
明氏因此市值翻倍,成为最大赢家。
消息传来时,恍如隔世。
再激不起她心中半点波澜。
只是,在某个加班的深夜……
她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灯火。
心里无端闪过一个念头。
在她不辞而别后,岑誉会不会……有过哪怕一瞬间的痛心?
但过了那脆弱寂寥的一刻,她忍不住笑自己幼稚。
再后来,她听说岑誉还是成了明兴波女婿。
她那风流的父亲有好几个私生女,不是非她不可。
这个事实像根刺,时不时扎她一下:会不会从一开始,岑誉接近她,就只是因为她是明兴波女儿?
弟弟明松枝看不惯她闷闷不乐,想撮合她与他的教授。
“宋教授虽然主攻明史,” 明松枝朝她眨了眨眼,“但对大航海时代也颇有研究——你最着迷的那段历史。”
宋琦是个妙人。
初见时斯文儒雅,熟络后却幽默风趣。
他那偌大的屋子里,摆满亲手制作的大航海时代船模。
他讲述那些被历史遗忘的航海传奇,滔滔不绝。
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相处时总是欢声笑语。
只是偶尔,当宋琦低头翻阅资料时,那专注的侧脸轮廓……或是他谈起学术理想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都会让她恍惚想起另一个人。
她,还是时不时会想起岑誉。
……
夜凉如水。
甲板上只余一盏孤灯,在江风中明明灭灭。
明桂枝抱膝坐在甲板上,黛色官袍沾湿夜露。
江面漆黑如砚。
她抓起一颗石子掷向江心。
“咚——”
涟漪层层荡开,搅碎了船灯的倒影。
万籁俱寂,她才终于敢承认——她爱过岑誉。
或许,还爱着?
爱他谈笑间破局的魄力。
爱他眼底燃烧的野心。
甚至爱他衬衫袖口沾着的咖啡渍。
那个在投标现场流着血签完合同的人,曾经让她心甘情愿奉上全部热忱。
可最终,他选了利益。
他抛弃了一个又一个伙伴,包括她。
就像父亲撕掉合照里一个又一个曾经的兄弟。
明桂枝不禁笑出声来,笑声很快被江风吹散。
多讽刺啊。
她分明最厌恶她父亲,却选了一个最像他的男人。
无意识地抚着手上的绸布,那里仿佛残留赵斐的温度。
她想起他紧蹙的眉头,他故作镇定却微微发颤的手,想起那句“你知道我会拦你”。
即便立场敌对,即便明赵两家势同水火,他也从未将她视作筹码。
江面被风吹出涟漪。
一尾鱼跃出水面,又沉入黑暗。
可是,岑誉当初……也是很好很好的啊。
这念头让她心尖发颤。
明兴波刻薄的评价在耳边炸响。
“你挑男人的眼光,比不上你妈。”
夜风渐冷,她抱紧双膝。
如果,如果当初止步于友情……
如果不曾交付真心……
如果……
“你不要命了?”
赵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带着他体温的外袍,被强按落在她肩头,“你的风寒还未好。”
明桂枝没有答话,只是将他的外袍裹紧了些。
月光破云而出。
照着二人的影子。
一坐一立,不远不近。
恰如他们此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