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在意这些小事,施施不信,皱眉道:“我会永远记得你这个笑容。”
“为什么?”
“因为比哭还难看。”
这下心愉又笑得由衷了。
“不过的确烦,”施施又说,“我们愿不愿意给他们机会是一回事,但是他们来不来找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你不喜欢吃苹果和你没得苹果吃,这是两回事。”
心愉揶揄她,“人在失意时会变哲学家。”
“神经病!”
“我说真的,你看历来文学界,哲学界出大师最多的时代都是最多事的时代,战争,大萧条,文艺复兴,宗教改革……”
“得得得,”施施打断她,“晓得你懂得多。”
心愉耸肩,“现代人共识,知识若不能变现约等于一文不值。”
“不不不,你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在行情是,有钱人外出打野更偏爱有文化的高学历女生,当然,”她眼神犀利学夜总会妈妈桑端详心愉,“外表依然占首要因素。”
心愉一本书摔她身上,大骂神经病。
心愉感慨幸好赵叔给他们的房子大,一回家房间门关上总能避开汪明娜。
换作以前小小的一居室,有些地方两人同时进出,要挺胸收腹才能过,太憋屈,偶尔分神想想,这日子简直好得不像是真的。
心愉好奇是哪位天才想出的这句话,当一件事好得不像是真的时,它大概也不是真的。
那是一个无甚平常的日子,和过去在光岛的每一天一样,一睁眼阳光已悬空高照,心愉有时感喟,这样一座城市,不止人较其他城市勤奋,连太阳都比其他城市出来得更早。
心愉照以往那样悄声收拾,汪明娜再迟钝也发觉自己有意避开她,她变得懂进退,只留下小小一张便利贴在桌上。
心愉才发现原来她的字迹其实很娟秀,像那种民国时代留齐耳短发,穿天蓝色盘扣上衣和黑色过膝长裙的清丽女学生。
如果她出身好点,说不定少女时代真会是那一挂小家碧玉少女。
可惜外公外婆没有支持她,她穿校服的学生时代在十七岁中专毕业后到此为止。
放学后,施施拉着心愉胡乱扯一通后放她回家。
到家不久,有人轻轻叩门,心愉疑惑,指纹的锁,不会是楼妈和汪明娜,难道是赵叔,是的话她真尴尬。
看门眼,是位容貌端庄,衣着得体的中年女子,心愉以为是邻居,将门打开。
心愉客气地向她问好。
对方上下打量心愉良久,开口道:“你是她女儿吧?”
心愉预感来者不善,汪明娜在光岛的朋友她从未见过,更别提上门。
心愉率先问:“请问你是?”
她没理,独自从心愉侧边穿过,堂皇地步入室内,像房东走进自己出租房,闲适地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一条腿。
她别有深意,嘴角含笑地看着心愉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心愉摇摇头,明明是在自己家,她却觉得矮人三分。
她悠悠然说:“我是汇川懂事之一郭琳丽,刚从国外回来。”
心愉听不懂她说什么,一额头写满疑惑,这女人来她家就为了自我介绍?
那郭琳丽竟笑出声来,“这赵鹏飞保密工作做得好,你不会还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吧?”
心愉呆住,赵鹏飞就是赵叔本名,她脸颊自耳朵火辣辣地烧起来,飞红一片。
人家才不是登堂入室,是自己和汪明娜鸠占鹊巢。
心愉耳朵里像飞了蜜蜂,嗡嗡响,傻傻站立,不知所措。
郭琳丽像是觉得没趣,眼神左右横扫四周,视心愉若无物。
“和鹏飞结婚十多年,我都觉得他粗疏大意,看看家里这配置,听说还专门给你们母女配了个保姆,原来他是对自己女人粗心。”
此话一出,连心愉都分不清自己和汪明娜相较她,谁比谁更可怜。
长久维持一个姿势,浑身发麻,心愉就是想动动都使不上力,难看、羞愧、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天长地久躲着不出来,这世道,小三和小三女儿哪配见光。
忽然,风把遮阳帘一角吹起,光岛特色的金色阳光投出一线打在心愉身上,她只觉快要灰飞烟灭。
“小朋友,你放心,我才不是电视上那种上门殴打第三者的女人,太不体面了,我做不出,那样处理丈夫外遇,过时又可悲。”
心愉舌头发麻,牙齿打颤,光岛闷热的室内却让她冷得浑身战栗。
门没关上,虚掩着,心愉听见脚步声。
郭琳丽像早有预料般,自信地说:“我之所以今天上门,就是知道他今天要来,小朋友我不是想给你母女颜色看,我是为着他。”
她说完,走进一间卧室,留心愉独自在客厅。
进门来的果然是汪明娜和赵叔,见心愉面如金纸站着,汪明娜立刻上前,关切道:“生病了?”她上手摸摸额头,又捏捏她手。
“怎么回事?浑身发凉?”
赵叔跟着说:“走,我带你们开车去医院。”
心愉屹然不动,汪明娜只到她耳朵边,仰头往她,“你怎么回事?不是生病?”
“赵鹏飞,你还有这样热心肠一面。”郭琳丽从房间里施施然走出,“我一早告诉你我回来,十多年夫妻怎么不见你来亲自接机?”
片刻间,心愉看到郭琳丽与赵叔四目对望,女方把他死盯着,戏谑一般,赵叔心亏,瞬间移开。
心愉只觉赵叔本就不算高大的身躯,矮了一寸一寸,很像小时候她玩的皮球,不知哪里有个极细极小的针孔,缓缓漏气,随后干瘪。
郭琳丽说到做到,她没有找汪明娜麻烦,或者说她认为这种女人还不配作为对手,她只问自己丈夫,“跟她还是跟我,你出轨在先,闹上法庭,讨不到便宜。”
赵叔连头都抬不起,四肢垂掉,心愉仿佛能看见四十年后的他。
郭琳丽给足丈夫体面,到门外走廊等。
良久,赵叔正要一声不响走出去,被汪明娜叫住,“等等,”她转过头对心愉说,“你进房间把门关上,我有话和他说。”
心愉转身进门,把门锁死,拿出耳塞把耳朵堵住,汪明娜不想让她听,她遂她愿。
他们谈得很短,心愉盯着床头柜上的摆设闹钟看,连十分钟都没有,汪明娜已经开门进来。
“走了?”心愉扯出耳塞。
“像条狗乖乖跟着出去,奇怪,他老婆也没在他脖子上栓绳啊?”
“恨不恨他?”心愉问。
“恨?”汪明娜当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两团眉毛微皱,“不,”她摇头,“没有她,我和你还挤一张床上睡。”
“他真体贴,”汪明娜又说,“走到门口,还不忘替我们关上门。”
这出闹剧像什么?心愉想,像卓别林无声电影里的滑稽戏,让人发笑,然后是长久的悲哀。
“你不知道?”心愉意思是她知不知赵叔有家室。
汪明娜微晃脑袋否认,“我只以为他是那种电视里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男,不愿意被结婚证明一张纸束缚。”
她两手一摊,做无奈状,“电视害人!”
她这几年转变实在太快,令心愉有些猝不及防,早两年一定破口大骂,一点体面都不要。
汪明娜看懂她眼神,轻轻说:“我懂你意思,放心刚才叫住他就是为了让他给我们安排后路,你还有一年多呢,没有本地户口又不能参加高考,回去?”她像是看到什么恶心物,摇头似拨浪鼓,“不晓得有多少人见我们灰溜溜回去,跑上门关心你际遇,打听到后心满意足离去。”
这几年,汪明娜和她都成长了。
“我们要不要搬出去?”
“搬,怎么不搬?王小姐是没有为难我们,但这里房租不便宜,吸人家血像只蚊子就行了,别当吸血鬼。”
心愉颔首,她赞同汪明娜做法。
“又要搬家,”汪明娜脸色忐忑,“你不怪我吧,我保证找个有两间房间的。”
心愉突然想到楼妈,她问:“楼妈怎么办?”
汪明娜说:“她会遇到更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