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栈的床比不上王府里的金丝木大床,就算是易公公为了讨好他,特意让人加了床垫子。
东方潜一直睡得不安稳,甚至还久违地做起梦来。
梦中,他像是行走人间的阴差,手执渡魂卷轴,满是不耐地听着底下亡魂诉说冤情。
他遇到的第一个亡魂,只言自己有冤屈,却战战兢兢说不出个缘由来。
梦中的他只觉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不想被这亡魂耗过多时间。
他摊出卷轴对着亡魂下令:“自己去投胎。”
只见一道幽光划过,亡魂连带着未出口的冤屈消失原地。
他看着卷轴上为零的功德一下变成了一。
只有一功德?
莫非是那魂骗他?不然怎会只有一功德。
未待他细想,他很快遇到了第二个亡魂。
或者说,是凶魂。
凶魂眼冒红光,面青如铁,尖利的十指上沾满了鲜血。凶魂旁边还倒着两具被剜了心的尸体,一感知到他的出现,凶魂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很快那点恐惧便全被贪婪所掩盖。
东方潜想拔出身侧配剑,发现自己惯用武器的右手上已拿了另一物——一杆月牙游龙戟。
长戟挥过,那张狂贪婪的凶魂瞬间化成了飞灰。
在凶魂消失后,他赶紧再去看那卷轴,却见卷轴上一丝变化也无,他还是只有一点功德。
睡梦中的他一下清醒,看着窗外夜色,再看自己手中这不值钱,只有一功德的老破卷轴。
他深呼了口气,努力幻想了会儿灵蕴床的妙处,才压下那股要将卷轴丢弃的冲动。
……
少年浑浑噩噩回到他的小屋,他住在大通巷里一户老人家中,那儿租金便宜,省下的钱都寄回家中,他还有弟弟妹妹,他……仅有的银钱都来自官府补贴。
他,去不起那地。
又一年秋深,没下雪,风很大,锥心刺骨的寒冷。
他在屋子里收拾衣服,等不到秋闱放榜那天了……刚家里传来消息,他爹摔断腿,家里不止一张嘴要吃饭。生活可简,笔墨纸砚简不了,靠官府那点补贴根本不够用。
县城的官学人才济济,他成绩只算中等,他没有自信,能在万千学子中突出重围。
那天,他推开门,看到石阶上放着一个布包。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越过去,不该去看不属于他的东西。
可他的眼睛,没法从布包上头放着的那木簪上移开。
那个雕有两朵杏花,并不不值钱的木簪。
是他那时候能买的起最好的礼物。
布包里有一套细棉布缝制的儒生袍子,还有一个钱袋,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纸。
他拆开信纸,偌大的纸上只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字。
须之,考试。
眼睛很涩,鼻头很酸。
他抱着布包,一路快跑到那地,没人认识他口中的李玉儿,更没人会给他一丝脸面。
他在那吵闹,险些被打断双腿。
似乎是吵闹声传到了后堂,她身姿曼妙,步步生莲,缓慢从人群中走出。
她说她现在叫妙嫣,一晚上得一两银子,他们早已不是一路人。
她让离开,她用钱,买断了他们的过往。她说,没必要执着于现在,让他好好安葬曾经的李玉儿。
秋闱放榜那天,同窗庆贺,“须之,中了,中了,你中秀才了!”
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是他的内心,为什么空荡荡的。
他又去找到她,他说:“玉儿,我中秀才了,我……我还是想娶你。”
像是思绪被掐断,老人捶打脑袋的动作停止,他口中喃喃念叨:“不是……不是玉儿,不是玉儿……”
被刻意遗忘在角落的记忆苏醒,一幕幕都在为他揭露痛苦的过往,老人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嘴中呜咽。
正如妙嫣娘子所说,他们不是一路人了,他越光鲜,就衬的她越不堪。
“你有钱吗?就来这种地方。”女子杏眼虽蒙上水雾,口中吐露的话语却刻意带了尖刺。
“去念书吧,去考试吧,你还有大好前程。”武装的再好,她都架不住心软,“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不,玉儿,我会挣够钱,我会带你出去,我……”
妙嫣嗤笑,“出去?来时二十两,出去……”
她长叹口气,“两百两,我,你觉得我还能出去?”
离开那里后,他为将那一头有些焦黑的簪子拿出,在家长的杏花树下,挖了个坑。本该毅然决然地埋葬过往的,可他拿着簪子的手微微颤抖,就像之前妙嫣不舍得烧掉簪子一样。
黄土掩盖上的时候,他依旧觉得心间像是在滴血。离开村子,回到学馆,他忽然心境澄明,像是封存了过去,将心思只放在学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