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究竟哪一点得罪了黎清。
是黎清主动喊他当下马墩,又踩在他背上,最后竟然还想要他的命。
温淮言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给黎清当下马墩,不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课。
那只是一个序章。
现在,才是他真真正正,上的第一课——
弱肉强食。
在这宫里,你不争不抢,就会死。
会死的很惨。
他不想死。
“活着”这个想法从未如此强烈,从灵魂里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生机,冲入五脏六腑。
温淮言顶着周遭小太监们惊恐的目光,艰难的用手指一点一点撕扯身上的衣服。
他不能再穿着这件湿透的里衣。
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要活着让黎清也经历一遭他所经历的。
“金、金子……”
缩在角落里的元宝犹豫了许久,看温淮言笨拙的样子,还是颤颤巍巍的凑了过来,小声道:“我来帮帮你吧。”
他帮着温淮言脱了衣服,看着他消瘦身体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害怕的手都在抖,声音也是飘忽不稳,忽大忽小。
不知道是在安慰温淮言,还是在安慰自己。
“不怕。”
元宝说:“不怕。”
.
温淮言反反复复发了两天烧。
他在梦里把“黎清”这个名字咀嚼了无数遍,每次快撑不下去时,就会想起黎清。
恨的要死,也要活。
元宝每天都会偷偷摸摸给他灌点米汤,他竟然就这么奇迹般的撑了两天,撑到恢复神智,只是身体还在发软,额头滚烫,双腿一动就牵动着被打的地方。
温淮言支撑着起身。
这两日他没上班也无人管,在领事和司设监掌印太监的眼里,他没死,胜似死了。
没有养身体的时间。
得想办法自救。
找谁?
王公公。
王公公和黎清不对付。
温淮言艰难的套上衣服,跌跌撞撞按着记忆往御马监走,他还发着高烧,身子滚烫,走在这寒风中倒也不觉得冷。
“我、小人要见王公公。”
他顿了一下,吐出一口热气。
“这……”
御马监守门的小内侍对他有些印象。
他瞧着温淮言的惨状,和另一位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狠下心拒绝,前去通报了。
“进来吧。”
小内侍回来的很快。
“谢谢。”
温淮言道了句谢,跟着小内侍到了办事的厅堂,王公公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低头,逗弄着怀里雪白的长毛猫。
“瞧瞧。”
他举着猫,对温淮言笑:“这猫可爱吗?”
温淮言不明所以,还是回答:“可爱。”
“这是我最喜欢的猫,因为他漂亮又聪明,可惜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漂亮又聪明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吗?”
温淮言迟钝的眨了眨:“为、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的喜爱和荣宠是有限的。”
王公公淡淡道:“大部分的精力都要分给公事,能留给宠物的喜爱本来就少,多一个,就要再被分去一分宠爱,如果你是猫……大抵也会讨厌同类。”
皇帝的喜爱是有限的。
给了朝堂官员大部分,留给内侍的自然就少了。
皇宫里的太监有两类人,一种是王公公这样,喜欢认聪明人当“干儿子”的,日后好互相扶持,也有黎清这种——
他要当陛下唯一喜欢的猫,厌恶任何有可能,接近他主子的生物。
不光如此,因为他是个药罐子,所以他还厌恶任何漂亮的,富有生机的存在。
温淮言因为发热,脑子有些混乱,他站了一会才理解王公公的意思,咽了咽干涩的嗓子,试图展现自己的价值,让王公公从保下他:“我懂得很多。”
温淮言嗓音沙哑:“王公公,我懂得很多,我知道如何……”
如何改造农具,如何造细盐,如何制玻璃,哪里有矿。
他很有用。
“嘘。”
王公公伸出一根手指:“你不必同我说这些,你找错了人。”
温淮言心里浮上疑惑。
他找错了人?
“这猫也确实讨喜。”
王公公放下猫。
“咱家老了,没有争斗的心,只想到了年纪求个恩典出宫,安稳度日。”
王公公微笑:“咱家看不惯小人得志的做派,可更不想得罪他,因为我们各司其职,我和他在当差上可没有冲突。”
他们之间没有绝对的利益冲突,不会为了温淮言得罪黎清。
温淮言:“王公公……”
“小邓子!”
王公公猛的拔高了声音,打断温淮言的话:“你可知太医院今日是谁当值?”
站在王公公身后当背景板的小邓子:“?”
他不解,还是开口:“今日是陈太医当值。”
温淮言听说过陈太医。
倒不是他听过陈太医,是陈太医实在是出名——他是这宫里唯一在乎宫女太监性命的,太医不用给奴才看病,可他看,不光看,还给他们免费抓药。
说句难听的,陈太医在许多宫女太监的心里,比皇帝的地位还要高。
他一振臂说要刺杀皇帝,没准还真有人敢跟他干。
“天意如此。”
王公公幽幽叹气,似乎话里有话:“你运气倒是不错,哎哟,瞧你身上的这些伤,真够骇人的,别顶着满身的血到处跑了。”
他说完,拿起一旁早就凉透的茶,举杯,对着温淮言抿了抿。
送客。
温淮言还想再尝试:“小人……”
“小邓子。”
茶碗碰撞,发出清脆的瓷器声响。
王公公平静道:“送客。”
却是不给温淮言机会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