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谣的手僵在半空。她想起书包里那张448分的期末成绩单,想起父亲修车时沾满机油的手指,想起母亲卖掉的金项链。所有情绪突然堵在喉咙,化作一声含糊的“嗯”。
回家的长途汽车上,胡谣翻开手机相册。去年冬天的自拍里,她举着梦圆画室的宣传单,笑得志得意满。而现在,杨珩的画技突飞猛进,董晨阳准备冲击央美,只有她卡在中间——文化课荒废,专业课平庸,还背负着全家省吃俭用凑出的巨额学费。
窗外,三月的雨悄然而至。水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远处的一切景色。胡谣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突然想起杨珩画上那个精准无误的透视点——那个她怎么也画不出来的、完美的交点。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片枯叶,轻飘飘地落在胡谣课桌上。436分——这个数字被红笔圈得触目惊心,旁边还附着王建安龙飞凤舞的批注:“速来办公室!”
胡谣把成绩单折成纸飞机,塞进《政治选修三》的扉页里。课本上“逻辑思维”四个烫金大字正在脱落,就像她岌岌可危的文化课成绩。窗外,六月的阳光白得刺眼,照在操场边“决战高考”的红色横幅上,横幅一角已经松脱,在热风中猎猎作响。
办公室里,王建安的茶杯冒着热气。他摘下老花镜,镜腿在太阳穴压出两道深深的红痕。
“你想清楚了?”他敲着离校协议,“现在放弃文化课...”
“我签好了。”胡谣递上协议书,母亲歪歪扭扭的签名旁还按着鲜红的手印。她注意到自己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炭笔灰,而王建安的办公玻璃板下,安绮雯最近的模考成绩是602分。
签字笔悬在纸上良久,最终落下时洇开一团墨迹。
走廊上的电子屏正在滚动播放优秀学生照片。王晓萱的证件照一闪而过,头发扎的高高的,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弯弯的眉骨。胡谣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哄笑——周致远和几个体育生正围着光荣榜笑着说话,他脖子上挂着,省级运动员的比赛奖牌。
收拾书包时,安绮雯匆匆跑来。她的马尾辫因为奔跑松散开来,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这个给你。”她塞来一本厚厚的笔记,页缘贴满彩色标签,“我整理了政治逻辑的思维导图...”
胡谣接过笔记,闻到一股淡淡的樱花味——是安绮雯最爱的橡皮香气。书页间夹着张纸条:“我们在2019级2班的教室等你回家”。
“谢谢。”胡谣把笔记塞进已经清空的课桌,碰到金属抽屉时发出空洞的回响。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起,校园瞬间沸腾。胡谣抱着装满课本的纸箱穿过人群,听见广播站正在播放《凤凰花开的路口》。
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路口,是永远的停留
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
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高三有个班的窗户里飞出几只纸飞机,其中一架撞在她纸箱上,机翼上写着“清华等我”。
校门口,姚春秀早早等着。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去省城的车票。当胡谣最后一次回头时,看见教学楼走廊上站着许多人——安绮雯在挥手,周致远吹了声口哨,而六班窗口,一个穿黑T恤的身影一闪而过。
长途汽车启动时,胡谣翻开速写本。最新一页是昨晚画的:一个女孩站在岔路口,左边是堆满试卷的课桌,右边是望不到尽头的画架。画技依然稚嫩,但比半年前进步许多。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熟悉的校门渐渐缩小。胡谣摸出手机,删掉了倒数日APP里“距高考371天”的提醒。锁屏照片上,梦圆画室的标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像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姚春秀突然握住她的手。母亲掌心粗粝的茧子磨蹭着她指间的笔茧,两种截然不同的艰辛,在这一刻奇妙地交融。
“睡会儿吧,”姚春秀轻声说,“到了叫你。”
汽车驶入高速公路,将一切过往甩在身后。胡谣靠在窗边,看着后视镜里远去的城市轮廓。那里有她画不好的透视,有她解不开的导数,还有那个永远追不上的背影。而现在,她终于要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