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萧念锦和孟桢宁,苏筠华瘫坐在榻上,耳边回响着殷殷嘱咐:“莫忘了按时吃药,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身体要紧。”
可是,真的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苏筠华又拣起一枚如意糕。糕点以糯米制成,表面粘一层黄豆粉,软糯香甜。它本不叫这个名字,是萧朗说,吃了它事事皆如意,所以他俩默契地称之为如意糕。
不知为何,今日的如意糕索然无味,她吃了一块又一块,全然抵挡不住内心的苦涩。
糕点见底,最下层压着一张纸条:“遇见你是我的福气,照顾好自己。”笔力遒劲,只在笔锋处看出几分克制。
手指微微颤抖,她突然想起,父亲统率西北兵马时,圣上时常说,“外有苏爱卿定国安邦,内有苏姑娘主持中馈,太子好福气。”
一晃三年过去,物是人非。尤其西戎之战后,父亲麾下的兵马几乎尽归沈熙调度。可以说,沈熙是当下兵马最多的将军,圣上只需把“苏”改为“沈”,这句话就可以原封不动地说给沈熙听。何况朝中不止沈家,还有孟家、徐家、陆家、冯家……还会有数不清的新秀。
从前她不理解父亲说的“天家无情”,明知父亲反对,依旧不管不顾与萧朗交往甚密。她以为有圣上支持,她和萧朗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但是如今呢,门庭肉眼可见地冷落下去,她连入宫赏梅的资格都没有了。她这才知道,圣上的支持,源于她是定国公独女,源于父亲手握重兵,一旦脱离了这个设定,她什么都不是。她终于明白父亲那句话:“倘或有朝一日为父不在了,你陷于深宫之中,当如何自处?”
纸条在手中攥成团,苏筠华默默道:“萧朗,我会照顾好自己,请你也是。”
紫宸殿外,萧朗不顾初愈的身体,顶着寒风跪了半个时辰。福安公公出来看过几回,忍不住劝道:“殿下请回吧,圣上不会见你的。”
萧朗岿然不动,沉声道:“劳烦福安公公转告父皇,儿臣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他肯见儿臣为止。”
“太子妃之事,圣上已经打定了主意,殿下您这又是何必呢?”福安曾经受过锦贵妃的恩惠,对萧朗多有投桃报李之意,继续劝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殿下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荣登大宝,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您若喜欢苏姑娘,将来收进宫里,封个贵妃便是,何必急在这一时?”
“像母妃那样么?”萧朗哂笑一声,颓然道:“我不想母妃的悲剧,在筠华身上重演。我既然喜欢她,就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决不会让她受尽磋磨,郁郁而终。”
福安见他执拗的样子,不再强劝,转身向殿内走去。走到一半,仍旧放心不下,又折返回来叮嘱:“这番话,殿下以后莫要说了。尤其,别让圣上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萧朗觉得自己可能糊涂了,明明寒风刺骨,怎么会越来越热呢?紫宸殿进进出出,父皇仍旧没有召见的意思。萧朗心里堵得难受:他和筠华,真的没有以后了吗?
气血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开始疯狂地咳嗽,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心中的那口气咳出来。
突然后背被轻轻拍打,一下、两下,他渐渐平复下来。一件大氅覆上肩膀,温柔的声音传来:“殿下,身体要紧。”
清丽艳绝的容颜映入眼帘,萧朗顿时清醒几分,把大氅脱下来,重新跪直:“不用了。”
陆倩芸重新把大氅披回他身上:“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殿下若是病倒了,还有谁为殿下说话呢?”
萧朗没有回应,只是固执地把大氅放到一旁,仿佛身体痛苦一些,内心就能痛快一些。
姚贵人在后面奚落:“倩云,你没听过一句话嘛,强扭的瓜不甜,别白费力气了。”
“可是,姨母……”
“走吧,”姚贵人打断道:“圣上还等着咱们呐。”
她身姿妖娆地走向大殿,当值太监已经得到命令,早早把大门打开,并把厚厚的帘子撩起来。
殿内,徐贵妃正在给萧元达研磨,抬头瞧了一眼,娇嗔道:“圣上约了美人相陪,臣妾还是不打扰了。”嘴上这样说着,手里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停。
萧元达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朗声大笑:“朕陪你的时间还不够吗?”
殿门再次被关上,姚贵人和陆倩芸依着规矩行礼,萧元达并不叫起,冷冷地观察她们。
姚贵人时常侍奉御前,泰然自若自不必说。陆倩云头回见驾,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腰板却是挺直的,重压之下依然不卑不亢,委实难得。
萧元达对她多了几分好感,问道:“你就是陆时的女儿?”
“回圣上的话,正是臣女。”陆倩云温声回道。
她自幼被按照妃嫔的标准教养,父亲时常教导她,士农工商,皇商说到底还是商,想要改换门庭,唯有男孩入仕、女孩入宫。
萧元达微微颔首:“听姚贵人说,你自幼倾慕太子?”
陆倩云暗暗思忖:为了这次入选,母亲三番五次求姨母帮忙,上上下下打点了很多银子,她背负家族使命而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心下一横,叩首道:“圣上,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哪家闺阁女子不倾慕?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求太子妃之位,只求圣上看在臣女一片赤诚的份上,让臣女侍奉殿下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