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展见父亲突然把话头引到自己身上,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父亲所想,斟酌着回道:“儿子知晓父亲的想法,只是这件事也要徐徐图之。至于儿子的意中人,儿子还没有问过她的想法,恕不能告知。”
徐演知他一向老成持重,也不逼他,只不咸不淡地敲打两句:“徐家早晚要交到你手里,你心中有数就好。”
靖北侯府的东侧院落里供着一处佛堂。冯宛生虔诚地把佛香插进香炉里,而后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依靠手臂的力量让身体落到地面——他自幼双腿残疾,无法跪拜,索性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叩首道:“感谢菩萨保佑,二弟终于醒了。宛生愿如约折十年阳寿,换二弟平安无虞。”
背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他用双手支撑起身体,转过身看向来人,那人身着半旧的月白梅花纹妆花缎棉袍,头上不见钗环,脸上未施粉黛,越发显得脸色苍白,正是胞妹冯静媛。
冯静媛帮他坐回轮椅,推着他向外走去:“菩萨慈悲,不会做夺人阳寿的事。”
冯宛生嘲讽地笑笑:“菩萨若是慈悲,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家蒙冤十数年?我这把身子骨,活到现在已经赚了,给菩萨十年阳寿也无妨。”
冯静媛推着他走过跨院,低声道:“别胡说,菩萨长生不老,要你阳寿做什么?”
很快到了内室,冯希广靠在引枕上,脸上俱是疲惫之色,见他们进来,强撑着坐起来。
冯宛生连忙喝住他,心疼道:“不用多礼。那些人走了?”
冯希广点点头:“父亲去送他们了。”
待行近了,冯宛生把冯希广扶回引枕上,冷声道:“你昏迷几日,圣上不闻不问,更别说派人探病。你一醒来,反而派人来了,不顾你身体虚弱,让你配合丹青手描绘匪首模样。此等君父,为君不仁,为父不慈,真是天下之悲。”
冯希广慌忙坐起来,掩住冯宛生嘴巴:“大哥慎言!”情急之下,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冯静媛只得放下冯宛生,向前一步扶住冯希广,边帮他抚背顺气边道:“二哥莫急。”
冯宛生亦道:“你别着急,我以后不说了。”他转动轮椅,离得冯希广更近些,徐徐道:“你此番立了大功,圣上总得有所赏赐——就算他不情愿,也得做给天下人看。父亲老了,我这身子骨不知道能用几时,以后冯家就靠你了。”
冯希广咳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全赖大哥谋划得当。若是冯家真能东山再起,您就是冯家的功臣。”
“我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真若论功,首先是你能够发现雁鸣山有异、早早安插了自己人,是你英勇抗击逆贼、给了圣上不得不封赏你的理由;其次是静媛按计划把苏筠华带到八仙庵,把沈熙引向雁鸣山,又说动定国公禀报圣上。你们两个才是冯家的功臣。”冯宛生低声道:“只希望此番能夺回些许兵权,莫到头来又给定国公做了嫁衣。”
冯静媛闻言心中一阵哀戚:苏筠华把她当朋友,她却暗中算计她;沈熙对她念及旧情,她却害他进了诏狱,生死未卜。她觉得自己仿佛见利忘义的小人,应该被世人唾骂。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世人惯会见风使舵,见圣上不待见冯家,变着法地落井下石。先是三番五次搅黄她的婚事,然后莫名其妙克扣父亲的饷银,如今开始排挤二哥,家里已经入不敷出了,他们总得生存呀。只是,她还是觉得对不起苏筠华,更对不起沈熙。
她想起那日,定国公明明看穿了她的心思,依旧毫不犹豫地跳入棋局,只为保护风雨飘摇的西北军,苏家何等磊落,而她,何等小人。她颓然又坚定道:“苏家素来光明磊落,就算圣上不赏,苏伯父也会给二哥请赏的。”
冯宛生转头瞧向她,见她神色肃然、不似玩笑,低声哂笑道:“你不会真把苏筠华当朋友了吧?”
冯静媛低着头不说话。
冯宛生见状嗤嗤笑道:“好妹妹,咱们家的人,是不配有朋友的。不过你放心,她已经醒了,身体无碍,也没有被玷污。”
冯静媛闻言登时涨红了脸,半羞半恼道:“大哥怎么也听些流言蜚语?沈熙不是那样的人。”
冯宛生嗤笑着追问:“你真的了解沈熙吗?就是沈熙不是,那么逆贼呢?就算都没有,世人会不会相信?”
冯静媛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冯希广看着心疼,低声劝道:“大哥,静媛心里已经很难受了,你别再刺激她了。”
“我是让她认清现实!咱们家自从打上二皇子党的标签,就再也摘下不来了。别天天妄想着结交新友,他们不落井下石都算好人了。”冯宛生自嘲着伸出双手,用两根食指把嘴角拨成月牙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不起啊,我做恶人习惯了,做不来好人了。”说罢转动轮椅,慢慢向外走去。
冯静媛破天荒地没有追出去,而是低头问冯希广:“二哥,咱们真的不能拥有朋友吗?筠华真的待我很好,还有沈熙。如果有可能,我是说如果,能不能帮我求求圣上,留沈熙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