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
夹巷里人来人往,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其中有不少操着外地口音,装束打扮也颇为不同。
春闱大比,大宁全境的士子蜂拥而入望都城,无怪乎大街小巷摩肩接踵。眼下贡院钟声响过,这些留守在外的,就是新科士子们的仆役随从了。
沈庭燎隐匿气息,信步人群,这回潜踪有效,未曾引起太多注意。自恶鬼伏击桐花巷,他再未寻到鬼怪踪迹,偌大帝京,几条鬼影便如滴水入海,不知要翻出何等风浪。
京中热闹,连夹巷都有了小集市,两边的商铺更有千秋,尤其是客栈酒店,都换上了新的红灯笼,一摞摞炮竹堆放着,上面贴了红纸。
若哪一家住的考生高中,爆竹一响,响的是往后科考举子趋之若鹜,是店家魁星临门财源广进。
“客官,看字画儿吗?都是新科士子的佳作,此时买下,等到鲤跃龙门,慧眼识珠,旁人都羡慕不来呢!”
有伙计蹲在客栈门口,搓着手笑脸相迎,摊位上摆了不少字画书籍,挤着许多人一一比看。
沈庭燎路过,先留意到放书的架子。
摆在最显眼处的一本,书名《镜溪散记》。
《镜溪散记》乃是前太子太傅所作,陆老太傅致仕后游历四方,记录天下轶闻,梓行成册,分述异、地方、人物等卷,以述异卷最受欢迎。
不过眼下这本,却是人物志。
沈庭燎取下一本书,略翻了翻,很快就知晓了原因。
翻开的某页上写着——
“裴略,先国子监祭酒裴源三世孙,少慧,生平潦倒,葬于广陵郡西山。兰台令梁鉴颇重之,人以为异。”
梁鉴,兰台令史,今科主考。
只要是今年中榜的进士,都可算作他的门生。
在位的官员,极少有人为之著书立传的,《镜溪》此本提到他的内容不多,只简要带出了籍贯官职,且核心人物并非其本人,而是他年少时的授业恩师。
至于这位授业恩师……
沈庭燎手指轻轻摩挲书页,线索都太松散,也不明朗,无法牵系一处。《镜溪散记》是前太傅所作,那也是他做伴读郎时的老师,硬要从中找到关联,多少显得不着调。当下春闱应景,说不定成就了一些巧合,不可妄作定论。
许是他沉思的时间略长,引起了伙计注意:“客官要这本书吗?近来卖得可好了!”
沈庭燎抬头,那伙计看见他脸貌,不禁有点呆住。
“不用。”沈庭燎将书放回,抬步就要走。
“客官,客官!”伙计回了魂,忙忙地又道,“还有字画儿呢,要不要看看,本店住了几个扶风郡士子,文采一流,作出来的字画儿拿回去妆点门面,真真不差的。”
沈庭燎扫过一眼:“不必。”
伙计面露失望之色,却见这客人道了拒绝后仍不离开,而是看向摊位角落。
“那幅画,”沈庭燎一扬下巴,表情有些微妙,“是什么?”
伙计瞧了瞧,除了挂在最惹眼处的士子字画,还有其他交叠着摆在下方的,客人说的那幅就压在多幅字画之中,只浅浅露出一角。
是个人像。
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背影,轻袍缓带,独立瀚海黄沙,一枝冶艳桃花自肩头旁逸斜出,映衬了隐约流露的侧脸线条,画面极致干净,空阔辽远。
不知为何,沈庭燎直觉画中人在笑。
伙计见他盯着画,不由跟着琢磨起来:“不得不说,画得很不错,可惜了。”
沈庭燎:“可惜什么?”
“他的画像倒是有那么一些,可没见过只画背影的。”伙计道,“把他画像拿出来卖,是看最近有了他的新消息,说他消失多年后突然现身繁花派,不光拒绝了掌门师姐的示爱,还顺走了繁花派镇派之宝如意结,听起来怪得很。”
沈庭燎手指停在那枝桃花处,指尖压在上面,依稀要沾上桃花色。
“……所以这个消息真假不明,连江湖上最耳目灵通的欢喜阁都含糊其辞。”伙计还在用那副惋惜口气道,“客官你看,人人都好奇他长什么模样,就这么个画法,连像不像都不好说呢!”
沈庭燎放开手,没有表态,只问道:“作画者何人?”
“陈一白。也是今科士子,但没听说有什么名气,”伙计想了想,道,“哦对了,前几天他跟人在文庙打了一架,还被巡防营的带走了,好像原本住在浮玉楼,之后才搬到我们店里来。”
是他?
那个跟俞劲节起了口角的文弱书生,衣着简朴,怎会住在纨绔子弟一掷千金的浮玉楼,难道两人早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