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燎:“你家祖传的这块匾隔不了多久就要上漆,再过几代还能做个剔犀古董。”
话音方落,屋里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嗓音:“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外面受了气跑到老子门口瞎叫唤?”
大匾已拆了下来,沈庭燎与温越进门,看见冯润生头上顶着块可笑的羊皮帽子,手里拿着支兔毫小笔在美人木雕上画彩衣。
“昨晚淋了雨,吹不得风。”冯润生看了两人一眼,目光锐利非常,“我当是谁,原来是巫山来客。”
温越:“老先生认得我?”
冯润生哼道:“偌大一个望都,能招惹他的还有谁?”
“闭嘴。”沈庭燎拍下一锭银子,“老规矩,两个。”
冯润生放下那美人木雕,翻箱倒柜,摸出两块锈迹斑斑的铜钱来,驱瘟神似的:“快走快走!”
温越翻看铜钱,只见铜钱正面印着一个貔貅兽头,背面刻有四个字,“魑魅魍魉”。
二人出了天一堂,向巷子深处走,暮色沉下来,这地方还没上灯,有些黑黢黢的,直走到一处赌坊门口,赌坊大门紧闭,两只青铜门环也是貔貅样式,兽睛暴突,面目凶恶。
沈庭燎从怀中取出两只奇形怪状的面具,一人一只扣上。
“这条甜水巷子到了晚间就会变成京中最大的黑市,人们都叫它‘咸水黑市’,青云赌坊就是黑市入口。”
外头梆子声响,亥时三刻。
赌坊门口灯笼亮起来,有人自内打开了门,也戴着面具,是个笑着的鬼脸。
两人在赌坊伙计指引下走到地下一层。
下面是块开阔地,立着个渡口,渡口旁的木板上书写三个大字:三途渡。
温越望着渡口后面:“竟有这样大的暗河。”
沈庭燎:“内中有奇门之术。要去黑市只能走水路。”
渡口边泊着一艘船,两人取出魑魅魍魉钱给船工看过,方登了那只小船,长篙一点,水波漾开,慢慢离了岸。
温越:“望都不止青云赌坊这一处黑市入口吧?”
沈庭燎:“如何得知?”
温越:“亥时三刻,等在青云赌坊门口的人并不多。而进入黑市要渡过地下暗河,京中水道纵横,想必别的入口也是要坐船过来的。”
他俯身望向黑漆漆的湖水,看到船舷上挂着的红灯笼,还有坐船人模糊的倒影。
“好一个三途忘川。那过路钱名字也怪,说是黑市,还不如叫鬼市。”
艄公咻咻笑起来,在这空荡的暗河中显得有些瘆人:“公子是个妙人。黑市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地方,谁知道遇见的不是披着人皮的鬼呢?”
温越也笑:“船家说得对,人人鬼鬼,哪有那么分明。”
小船绕过几个暗礁,停在一道长堤前。
眼前这块地方不算大,但有街有巷,街巷中乐声是响的,甚至还能看见烟花,与地面上的京城别无二致。
金老五在咸水巷子有一处常去的地方,地名大喇喇的,就叫销金窟。
温越倚在栏杆边,看着沈庭燎一路穿过莺声燕语,将喝得醉醺醺的金老五提了过来,这里大概是金老五的熟地盘,他脸上没戴面具,两只眼睛半眯着,朦朦胧胧地盯着沈庭燎看了半晌:“沈、沈……”
沈庭燎招招手,两人闪进身后的房间。
监察使做事利落,一把捏住金老五下巴,给他猛灌了两碗糖水,许是糖水太浓,金老五整张脸皱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一阵,眼中方有了些神采,等终于看清面前人是谁,蓦地打了个冷颤。
沈庭燎手里把玩着长着巨大獠牙的面具,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醒了?”
金老五挤出一个笑:“醒了。”
沈庭燎:“我来问你几句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他神色冷淡时眼角微垂,是分明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金老五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别开脑袋。
“桃源忘川图,是谁给你的?”
“陈、陈一白。”
沈庭燎记得这个名字,他特意找巡防营问过,此人与俞劲节在赶考途中相逢,结伴来了望都,俞劲节邀他同宿浮玉楼,后来因起了争执,才分道扬镳。
“他哪来的画?”
“不知道。陈一白说,他欠了赌债,那幅画值钱,想找黑市门路出手,我俩五五分成。”金老五咽了口唾沫,“但是,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金老五瞪大了眼睛:“桃源忘川图干系重大,我可不敢接手。陈一白就说,他不是要卖真迹,而是亲手画一幅,叫我拿去故衣会找个倒霉蛋卖掉。所以,所以你们见到的那幅画,是个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