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大学的录取邮件在屏幕上闪着冷光。顾迁禁反复读着那句“我们很荣幸为您提供神经科学系的录取名额”,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回复。窗外秋雨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催促。
“还没决定?”顾时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咖啡机的嗡嗡声。
顾迁禁合上笔记本:“在想签证的事。”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真正困扰他的是书桌上另一封邮件——顾时舟的心理评估未通过,剑桥的申请被婉拒。自从上周收到这个消息,顾时舟就开始变得异常“体贴”,不断强调自己更想留在国内工作。
咖啡香气弥漫开来。顾时舟端着两杯拿铁走过来,在他面前放下一杯,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自从争吵那晚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可以触碰,却再难真正贴近。
“我爸来电话了。”顾迁禁试探地说,“他说Dr. Collins问起我。”
顾时舟的睫毛颤了一下:“那个当年为你爸作证的英国专家?”
“嗯。他现在是剑桥神经科学系的主任,正是他看中我的论文给的offer。”顾迁禁观察着顾时舟的表情,“我爸说...Collins可能掌握更多能彻底洗清顾氏名声的证据。”
顾时舟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留下模糊的指纹:“那你还犹豫什么?”
雨声渐密。顾迁禁突然站起来,逼到顾时舟面前,迫使他抬头对视:“因为某个白痴认为我应该独自去追求光明前程,而他自己躲在阴影里扮演悲剧英雄!”
咖啡杯被碰翻,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色地毯上洇开一片污渍。顾时舟的瞳孔收缩,像是被刺痛了,但很快又挂上那副平静面具:“别闹了。你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不,我知道你在重蹈覆辙。”顾迁禁抓住他的手腕,“就像你拒绝搬来和我同住,拒绝和我组队做项目...你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推开我,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你养父母车祸前把你送到姑姑家一样!”顾迁禁脱口而出,“你当时发烧了对吧?他们坚持送走你,是因为预感要出事...”
顾时舟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挣脱,后退时撞翻了椅子:“闭嘴!你根本不懂...”
“那我应该懂什么?”顾迁禁逼上前,“懂你怎么计划好一切?故意吵架,冷淡处理,最后让我心灰意冷地独自飞英国?多么完美的自我牺牲剧本!”
“滚出去!”顾时舟突然暴怒,抓起笔记本砸向墙壁。机器撞得粉碎,碎片四溅。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顾迁禁从未见过的怒火:“你以为你是谁?我的救世主?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顾迁禁站在原地,任由怒火冲刷。这是两周来顾时舟第一次展现真实情绪,而不是那种令人心碎的“体贴”。
“不。”顾迁禁轻声说,“是我活不下去没有你。”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顾时舟的愤怒瞬间崩塌,他滑坐在地,双手抱头,声音支离破碎:“你不明白...每次我靠近幸福,就会有人付出代价...养父母、你爸爸的声誉、你的前程...”
顾迁禁跪在他面前,强硬地拉开他的手,强迫他看着自己:“听着,我不管你有什么扭曲的因果论。如果你真的想赎罪,就别再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
顾时舟的眼泪终于落下,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窗外雷声轰鸣,雨势更大了。
第二天清晨,顾迁禁站在陈医生的咨询室门外。这位中年女心理医生是顾时舟信任的专业人士,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幸存者内疚。”陈医生推了推眼镜,“顾时舟一直认为养父母的车祸是他存活的代价。这种心理模式导致他在获得幸福时会产生强烈的自我惩罚冲动。”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阴影。顾迁禁想起顾时舟书架上那些晦涩的心理学著作,想起他每次幸福时刻后突如其来的疏远——原来那都是无声的自我放逐。
“有办法破解吗?”
陈医生沉吟片刻:“需要他主动面对最深的恐惧——不是失去所爱,而是允许自己幸福。”她递给顾迁禁一张名片,“山区有个很好的疗养中心,专门处理创伤后遗症。也许...你们需要一段远离现状的时间。”
回家路上,顾迁禁绕道去了父亲的公司。总裁办公室外,秘书告诉他顾父正在接待重要客人。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到父亲和一个银发外国老人相谈甚欢——Dr. Collins本人。
“小禁?”顾父注意到他,招手示意进来,“正好,Collins教授刚问起你。”
老教授站起来握手,湛蓝的眼睛锐利而温和:“你父亲说你还没接受offer?”
顾迁禁犹豫了一下:“有些...家庭因素需要考虑。”
Collins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父一眼:“我猜是因为时舟?”见顾迁禁惊讶,他笑了,“你父亲都告诉我了。说实话,心理评估那套官僚程序...我可以帮忙申诉。”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顾父浇灭:“教授,恐怕问题不只是录取通知。”他转向顾迁禁,“时舟最近怎么样?”
顾迁禁不知如何回答。说顾时舟每晚仍被噩梦惊醒?说他偷偷收集安眠药的行为越来越频繁?还是说他正在用自我牺牲的方式摧毁两人之间的一切?
Collins教授突然从公文包取出一个牛皮纸袋:“也许这个能帮上忙。当年我调查顾氏案时的一些未公开资料...证明陆远山早有预谋,与你父亲无关。”
顾迁禁接过文件袋,沉甸甸的:“谢谢,但这解决不了...”
“我明白。”Collins温和地打断他,“心理创伤需要时间。offer可以延期一年,考虑一下?”
傍晚,顾迁禁回到家,发现顾时舟不在。书桌上放着一张便条:「去姑姑家几天。别担心。」字迹工整得近乎冷漠。
他拨通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我需要空间。”顾时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不自然的平静,“你也该好好考虑剑桥的事。”
“我已经考虑了。”顾迁禁盯着手中的牛皮纸袋,“我决定延期一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为什么?”
“因为我要陪某个固执鬼去云南疗养。”顾迁禁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听说玉龙雪山脚下有家很好的心理康复中心。”
又是一阵沉默。顾迁禁几乎能想象顾时舟咬着下唇纠结的样子。
“不值得...”最终顾时舟小声说。
“闭嘴。”顾迁禁温柔地反击,“收拾行李,我明天去接你。”
挂断电话,他打开Collins给的文件袋。在一堆英文资料底部,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顾父和陆远山站在顾氏大楼前,笑容灿烂。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远山提议引进陈氏资本,我拒绝了。他今天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顾迁禁的心跳加速。这可能是证明陆远山早有预谋的关键证据。他迫不及待想告诉顾时舟,却又担心这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又一个为保护他而牺牲的人。
第二天清晨,顾迁禁驱车前往顾时舟姑姑家。秋日的阳光将山路两旁的枫叶染得火红,像一条燃烧的隧道。收音机里播放着天气预报——云南未来一周晴朗。
姑姑家是城郊的一栋老式公寓。敲门无人应答,顾迁禁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客厅整洁但空无一人,餐桌上放着半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顾时舟?”他推开卧室门,看到床上蜷缩着的身影。
顾时舟背对着门,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似乎睡得很沉。顾迁禁轻手轻脚走近,却发现床头柜上散落着几粒白色药片——不是安眠药,而是普通的维生素片,旁边是空了的药盒。
装药的把戏。顾迁禁胸口发紧。顾时舟根本没吃药,只是假装吃了让他放心。这种小伎俩他们之间玩过太多次,但今天却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轻轻坐在床边,手指拂过顾时舟额前的碎发。睡梦中的人微微皱眉,无意识地往他手心里蹭了蹭,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我抓到你了。”顾迁禁低声说,“又在玩自我牺牲那套。”
顾时舟突然惊醒,猛地坐起,在看到顾迁禁的瞬间表情从惊恐转为恼怒:“你怎么进来的?”
“姑姑给的钥匙。”顾迁禁晃了晃钥匙串,“收拾行李,我们的火车下午三点出发。”
“什么?我不...”
“云南。疗养中心。一年的gap year。”顾迁禁一字一顿地说,“别让我把你绑过去。”
顾时舟瞪着他,眼中情绪剧烈变换——愤怒、困惑、动摇,最后是一丝几不可见的释然。他抓过枕头砸向顾迁禁:“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顾迁禁接住枕头,笑了:“彼此彼此。”
最终顾时舟妥协了,虽然嘴上仍抱怨着浪费时间和金钱。收拾行李时,顾迁禁注意到他偷偷把一本相册塞进了背包最里层——那是养父母的照片集。
火车穿过金黄的原野,向西行驶。顾时舟靠窗坐着,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假装睡觉,但颤动的睫毛出卖了他。
“给。”顾迁禁从包里拿出Collins给的文件袋,“看看这个。”
顾时舟警惕地睁开眼,接过文件袋。随着阅读深入,他的表情逐渐变化,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纸张边缘捏出褶皱。
“这能彻底洗清你爸的罪名...”他轻声说,目光落在照片背面的日期上,“比我们之前找到的所有证据都直接。”
顾迁禁点点头:“Collins说可以帮忙联系BBC做个专题报道,彻底还顾氏清白。”
顾时舟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你更应该去剑桥!这么好的机会...”
“停。”顾迁禁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我们先解决你的幸存者内疚问题,再一起决定未来。没有商量余地。”
顾时舟的嘴唇在顾迁禁指尖下颤抖,最终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他转头望向窗外飞逝的风景,但这次,他没有再反驳。
三天后,他们站在玉龙雪山脚下。海拔三千多米的阳光纯净得近乎透明,照得人睁不开眼。疗养中心是几栋纳西族风格的小木屋,坐落在雪山与森林之间。
“就是这里?”顾时舟眯着眼打量四周,“看起来像度假村。”
“最好的心理治疗往往看起来不像治疗。”顾迁禁引用陈医生的话,“走吧,你的咨询师在等你。”
咨询师是个和蔼的藏族老人,名叫多吉。他带着顾时舟去做初步评估前,悄悄对顾迁禁说:“雪山会帮助他。在这里,所有的秘密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