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穆池的生日是在深秋。
窗外的银杏叶落了一地,金灿灿的铺满整个庭院。穆池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毛毯,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茶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
陆烨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简陋的礼物盒:“猜猜是什么?”
穆池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又是你自己做的?”
“嗯。”陆烨笑着点头,“这次比上次好。”
穆池伸手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包装纸。陆烨的手工一向很烂,礼物盒歪歪扭扭,胶带贴得乱七八糟,可穆池却觉得,这比任何精致的礼物都要珍贵。
他慢慢拆开,里面是一枚木雕的小鸟,翅膀微微展开,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走。
“……”
“像你。”陆烨轻声说,“自由自在的。”
穆池的手指轻轻抚过木鸟的翅膀,喉咙有些发紧。他的腿已经很久不能走路了,医生说,或许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可陆烨却雕了一只鸟给他,仿佛在告诉他——
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谢谢。”穆池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陆烨站起身,推着他的轮椅往外走:“带你去个地方。”
庭院深处有一棵老银杏树,树下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个蛋糕,插着几支蜡烛。风一吹,银杏叶簌簌落下,有几片落在蛋糕上,像金色的装饰。
穆池怔了怔:“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昨晚。”陆烨蹲下来,点燃蜡烛,“许个愿?”
烛光在风中摇曳,映在穆池苍白的脸上。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在很认真地许愿。
陆烨看着他,突然伸手,轻轻拂去他发间的一片银杏叶。
“许好了?”
“嗯。”
“能告诉我吗?”
穆池睁开眼,看着陆烨,轻轻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陆烨低笑,没再追问。他切了一块蛋糕,递到穆池手里:“尝尝?我做的。”
穆池低头看着那块歪歪扭扭的蛋糕,奶油抹得乱七八糟,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穆池生日快乐”,字丑得几乎认不出来。
他挖了一勺,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可他却笑了:“好吃。”
陆烨挑眉:“真的?”
“嗯。”穆池点头,“比上次进步了。”
陆烨忽然凑近,指尖蹭掉他唇边的一点奶油,然后很自然地放进自己嘴里尝了尝:“……太甜了。”
穆池耳尖微红,别过脸:“本来就甜。”
陆烨低笑,没再逗他,只是推着他的轮椅,慢慢往银杏树深处走。
落叶在轮椅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穆池仰头看着满树金黄,忽然轻声问:“陆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陆烨的脚步顿住。
风停了,一片银杏叶缓缓落在穆池的膝上。
陆烨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声音很沉:“不会。”
穆池看着他,眼底映着秋日的阳光,温柔又脆弱:“那……你会不会来找我?”
陆烨的指尖微微收紧,像是要把他刻进骨血里:“会。”
穆池笑了,眼角泛起一点湿意:“那就好。”
他低头看着膝上的银杏叶,轻轻捏起来,放进陆烨的手心:“送你的。”
陆烨接过,低头吻了吻那片叶子,然后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我收好了。”
穆池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傍晚的时候,陆烨推着穆池回了房间。穆池有些累了,靠在轮椅上昏昏欲睡。陆烨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轻轻握着他的手。
“睡吧。”陆烨低声说,“我在这儿。”
穆池迷迷糊糊地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勾住陆烨的手指,像是怕他离开。
陆烨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生日快乐,穆池。”
穆池的呼吸渐渐平稳,睡梦中,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陆烨看着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低声说:“明年生日,我也陪你过。”
窗外,银杏叶依旧在落,一片一片,像是时间的碎片。
可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窗外的雪下了一整夜。
穆池醒来时,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他微微动了动手指,触碰到一片温暖——陆烨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他的一截被角。
“陆烨...”他轻声唤道,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陆烨却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醒了?”他伸手摸了摸穆池的额头,“还难受吗?”
穆池摇摇头。他的视线越过陆烨的肩膀,看到窗外飘落的雪花。玻璃上结着冰花,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下雪了。”他说。
陆烨转身拉开窗帘。雪光一下子涌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穆池眯起眼睛,看见院子里的那棵老银杏树已经银装素裹,枝桠上堆着厚厚的雪,像是一幅水墨画。
“想出去看看吗?”陆烨问。
穆池犹豫了一下:“太冷了...”
陆烨已经站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厚厚的围巾:“我背你。”
穆池怔住了。自从他坐上轮椅,陆烨就再没提过要背他。医生说过,他的情况不适合移动,可陆烨此刻的眼神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陆烨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他把穆池小心翼翼地背起来,感受到背上的人轻得几乎没什么重量。穆池的下巴搁在他肩头,呼吸拂过他的耳畔。
“抓紧了。”陆烨低声说。
门一开,冷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穆池下意识往陆烨颈窝里缩了缩,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松木香。陆烨的背很暖,隔着毛衣传来稳定的心跳声。
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陆烨的靴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在银杏树下停住,微微蹲下身:“摸得到吗?”
穆池伸出手,指尖触到最低的那根树枝。积雪簌簌落下,有几片掉在他的手心里,很快融化成水珠。
“冷吗?”陆烨问。
穆池摇摇头,把脸贴在陆烨的后颈上:“不冷。”
他们就这样站在雪地里,谁都没有说话。雪花落在陆烨的发梢,落在穆池的睫毛上,又很快消融。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悠长地回荡在雪幕中。
“生日快乐。”陆烨突然说。
穆池这才想起,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是新的一天了。
“已经过了啊...”他轻声说。
陆烨侧过头,嘴唇几乎碰到穆池的额角:“还没送你最后的礼物。”
穆池感觉陆烨的手臂收紧了些,背着他往院子深处走去。雪越下越大,陆烨的肩头已经落满雪花,可他走得很稳,像是背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院子尽头有一个小温室,玻璃上结着霜。陆烨用肩膀推开门,暖气混着花香扑面而来。穆池抬起头,愣住了——
整个温室里种满了白色的山茶花,在暖黄的灯光下静静绽放。花丛中央摆着一架钢琴,琴盖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们高中时的合照。
“这是...”
“你的花园。”陆烨把他放在琴凳上,单膝跪地握住他冰凉的手,“以后冬天也可以来看花了。”
穆池的指尖微微发抖。他记得自己很久以前随口提过,最喜欢山茶花,因为它们在冬天开放。那时候他还能走路,还能和陆烨一起在雪地里奔跑。
“你什么时候...”
“从你住院开始。”陆烨轻轻揉着他的手指,“每天种一点,想着等你回来就能看到。”
穆池突然哽咽。他住院的那半年,陆烨几乎每天都来陪他,从没提过这个温室。他不知道陆烨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
“弹一首?”陆烨问。
穆池摇摇头:“手没力气了。”
陆烨站起身,坐到琴凳另一边:“那我来。”
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的是穆池最喜欢的那首《梦中的婚礼》。琴声在花房里回荡,白色的山茶花瓣随着旋律轻轻颤动。穆池靠在陆烨肩上,闭上眼睛。
他想起高中时的陆烨,总是一个人坐在音乐教室的角落练琴。那时候他常常假装路过,站在窗外偷听。有一次被陆烨发现了,对方却只是笑了笑,问他:“要进来听吗?”
就是从那天起,他们成了朋友。
琴声戛然而止。陆烨的手覆上穆池的手背,带着他轻轻按下一个琴键。
“一起。”陆烨说。
穆池的手指没什么力气,陆烨就握着他的手,一个音一个音地弹。他们的手在琴键上移动,弹得断断续续,却出奇地和谐。
“陆烨。”穆池突然开口。
“嗯?”
“我想吃你煮的长寿面。”
陆烨笑了:“现在?”
“现在。”
陆烨把他抱回轮椅上,推着他往主屋走。厨房里亮着暖黄的灯,陆烨系上围裙,开始和面。穆池坐在餐桌旁,看着他的背影。
陆烨做饭的样子很专注,眉头微微皱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随着揉面的动作起伏。面粉沾在他的脸颊上,他自己却没发现。
“你脸上有面粉。”穆池说。
陆烨转过头:“哪里?”
穆池示意他靠近些。陆烨弯下腰,穆池抬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面粉,指尖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那是陆烨为了救他留下的。
“好了。”穆池收回手。
陆烨却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吻了吻他的掌心:“等着,马上好。”
面条的香气很快充满了整个厨房。陆烨端来一碗清汤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撒着细细的葱花。
“尝尝。”他把筷子塞进穆池手里。
穆池的手没什么力气,夹面条时微微发抖。陆烨看了一会儿,突然接过筷子:“我喂你。”
“不用...”
“听话。”
陆烨夹起一筷子面,轻轻吹凉,递到穆池嘴边。穆池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眼眶发热。他低头吃下那口面,汤很鲜,面很劲道,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好吃吗?”陆烨问。
穆池点点头:“和以前一样。”
他们第一次一起过生日时,陆烨就给他煮了这样一碗面。那时候陆烨还是个厨房杀手,面条煮得半生不熟,汤也咸得要命,可穆池还是吃完了。
“那时候你煮的面真难吃。”穆池突然说。
陆烨挑眉:“那你还全吃了?”
“怕你难过。”